龍與地下鐵 - 第1章

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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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地下鐵(出書版)》作者:馬伯庸【完結】

  

內容推薦

  長安城的地下生活着幾千條龍,居民們喜歡攀在龍背上,在四通八達的地道里呼嘯而過。

  每年大唐天子都會派官員去黃河壺口,招來剛剛躍過龍門的錦鯉,許諾他們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一條老龍疲憊地抱怨道:我花了十幾年躍過龍門,帶着夢想來到首都,可現在呢?每天還是要作地鐵。

編輯推薦

  《龍與地下鐵》編輯推薦:

  「文字鬼才」馬伯庸大開腦洞之作

  光怪陸離的新穎設定,上古神獸與下世科技的碰撞熱血少年與巨龍的奇幻大冒險致:每一顆飛躍天際的少年之心!

  作者簡介

  馬伯庸,作家。人民文學獎、朱自清散文獎、銀河獎得主,有「文字鬼才」之譽。被評為沿襲「『五四』以來歷史文學創作的譜系」,「文字風格充滿奇趣」。

  代表作

《古董局中局》入選第四屆中國「圖書勢力榜」文學類年度十大好書。

  

  

  第一章

你的幸運日是今天

  

  哪吒感覺自己快死了。

  他現在感覺仿佛有人敲開自己的腦殼,往裡扔了十幾隻蜜蜂,這些蜜蜂隨着馬車的顛簸在顱骨內來回撞擊,發出「嗡嗡」的聲音。即使是喝最難喝的蓖麻藥湯,也無法和這種感覺相比。

  這是他第一次乘這麼長時間的馬車。這輛四輪馬車相當高級,有兩排寬敞的棗木軟座,車窗邊緣雕刻着精美的牡丹花紋,厚厚的吐蕃絨毯鋪在楠木地板上,下面還襯着一層彈簧。而馬車奔馳的大路是大唐境內最好的瀝青官道,據說這個黑皮膚的崑崙奴馬車夫曾經為皇帝駕過御車——但對一個十歲的少年來說,這趟旅途仍舊有些太長了。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能到長安?」哪吒有氣無力地第十九次問出這個問題。

  母親正在專心地看一本書。她聽到兒子這個問題,把書本合上放回桌上,轉過身來,溫柔地用兩根食指揉了揉他的太陽穴:「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就能看到長安的城門了,再堅持一下,好嗎?」「可是我快要吐了。」哪吒悶悶不樂,他的胃已經開始翻騰。遠處的山脈連綿不絕,翠綠色的平原和星星點點的野花絲毫不能讓他感到舒服。

  「如果實在難受的話,那就扒在車窗上看看天空吧。」母親建議道。哪吒抿住嘴唇,儘量不讓自己嘔出來弄髒絲綢桌布。天空他已經看過許多次了,可都沒什麼用。那是多麼枯燥的景色,大部分時間是一成不變的藍色天空,偶爾有幾朵白雲飄過,還不如自己的畫板色彩豐富。

  可哪吒是個聽話的孩子,既然母親這麼說了,他就再次把頭轉到窗口,朝外仰脖望去。從車窗望出去,天空和前幾次看並沒有什麼不同,近處是藍色,遠處還是藍色,天幕一直延伸到與地平線重合的地方,顏色始終沒有什麼大的改變,就像是老天爺弄丟了除藍色以外的所有顏料。

  「如果一直待在那樣的地方,該是件多麼無聊的事情啊。」哪吒一邊這麼想着,一邊漫不經心地掃視着天空。他忽然看到,遠處的天空出現了幾個小黑點,居然還會動。那應該是大雁吧,哪吒猜測,但大雁不會像它們移動得那麼快。

  好奇心略微沖淡了一點哪吒的眩暈,他扯住母親的袖子想讓她一起去看。可這時候,轅馬突然發出一陣嘶鳴,兩側車輪旁的閘瓦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整輛馬車陡然停住,車廂里的人都隨着慣性朝前倒去。哪吒一頭滾到媽媽的懷裡,媽媽伸出手臂撐在隔板上,只見桌面上的書「啪」地掉落在地。

  「嘎吱」一聲,崑崙奴車夫從車頂掀開了氣窗,語氣有些驚慌:「夫人,請抱緊少爺,我們遭到襲擊了。」「是什麼人?山賊嗎?」母親鎮定地問道,表情卻顯得不可思議,這可是長安城的近畿啊,怎麼可能有山賊?「不,比那還可怕。」車夫迅速抄起一張烏黑的勁弩,把弩箭上弦,「是孽龍!」

  哪吒在母親懷裡抬起頭:「什麼是孽龍?」母親摸摸他的頭,把他抱得更緊一些:「孽龍不是生物,也不是死靈,而是天地之間的戾氣聚合而成的邪魔。它們的身體是一團漆黑的煙霧,總是化成龍的樣子,喜歡在野外襲擊人類。」「可我們沒有惹它生氣呀,為什麼會來找我們呢?」哪吒好奇地問,眼睛裡閃着光芒。他最喜歡的,就是聽這些怪物的故事。母親正要回答,車夫的聲音再度響起:「請您坐穩,我試着甩掉它。」車夫說完後,把氣窗關起來,再度讓馬車跑起來。這次的速度比剛才要快許多。

  母親顧不上回答哪吒的話,她迅速從車廂壁上拽下一條棕色的牛皮帶,把哪吒勒在座位上,然後用另外一根牛皮帶把自己也勒在座位上,右手緊緊地攥住一把小巧的扳手。馬車開始沿着「之」字形路線快速移動,四個厚木輪碾過瀝青路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車廂劇烈晃動起來,車裡的人左右搖擺。車廂外除了密如鼓點的馬蹄聲和車夫的甩鞭聲以外,還多了一種如巨蛇吐芯般的噝噝聲,陰沉而清晰,讓人的皮膚浮起一層雞皮疙瘩。

  說來奇怪,哪吒這時候反而不覺得暈了,倒有一絲興奮。他瞪大眼睛,朝着窗外望去,看到在馬車的側面半空中飄浮着一縷長長的黑煙。這煙霧凝聚成一條龍的形狀,身子有三四輛馬車那麼長,像是哪吒第一次寫毛筆字時歪歪扭扭的「一」字。這條孽龍似乎發現哪吒在望着它,發出悽厲的叫喊,龍頭突然朝車窗撞過來。千鈞一髮之際,馬車陡然加速,堪堪避開撞擊。「鏗」的一聲,車夫手裡的弩機響起,一支精鋼弩箭正好射入孽龍的身軀。

  黑霧散了散,隨即又凝結成龍形。孽龍看起來比剛才還要憤怒,身體上豎起一根根霧氣滾滾的尖刺。它擺動身體,再次撞來。馬車還沒調整好姿態,這一次撞擊看起來避無可避。就在龍頭的長吻碰觸到車壁的一瞬間,整個車廂嘩啦一聲突然解體,三面廂壁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驟然拔起,一下子從馬車底盤上崩開,在半空翻滾了小半圈,重重砸在了孽龍的腦袋上。哪吒只覺得眼前一亮,周圍的封閉車廂突然變成了露天,只剩下腳下的地板還在。幸虧母親和他被牛皮帶緊緊束縛在座位上,不然在剛才的撞擊中說不定會被甩出去。減輕重量的馬車又提升了速度,甩開孽龍一段距離。母親面色蒼白地鬆開扳手,依舊十分憂慮。這是馬車最後的防禦,如果孽龍再次追上來,他們就要束手無策了。

  這時候,哪吒忽然聽到一陣嗡嗡聲,他急忙抬起頭,看到剛才那幾個天空中的小黑點正在迅速接近。他的視力很好,很快就發現那果然不是大雁,而是三架造型威武的飛機。這三架塗成金黃色的飛機都是祥雲造型、雙層機翼,機頭和機翼上分別有三個碩大的螺旋槳高速轉動着,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哪吒注意到,每一架飛機的機身上都畫着一隻棕羽白翎的雄鷹,雄鷹的嘴裡銜着一朵鮮艷的粉牡丹。

  「是天策府的空軍!」車夫欣喜地叫喊,拼命揮舞手臂。三架飛機注意到了車夫發出的信號,立刻分散開來,降低高度,從不同方向朝馬車逼近。三個黑乎乎的牛筋動力副轉子從機身上被拋下,這說明他們進入了格鬥狀態。

  這時候孽龍也已經擺脫了那三塊廂壁,氣勢洶洶地朝馬車追過來。它已經憤怒到發狂,如霧的身軀在高速運動下變得細長,幾乎在一瞬間就接近了馬車。

  三架飛機已經降到和孽龍同一水平面,機翼下的連珠弩炮也已繃緊了弦。但孽龍距離馬車太近了,天策府的戰機生怕會誤傷到那對沒有任何遮蔽的母子,不敢射擊。在遲疑了一下之後,其中兩架繼續低空跟近,第三架飛機忽然拔高,飛到馬車與孽龍上空大約二十丈的高度。

  這架飛機的底腹突然開了一個口,從裡面撤下大量杏黃色的符紙。這些用硃砂描出古怪籙形的符紙被拋成一條長線,嘩啦啦如同雨點一般落在馬車和孽龍之間。每一張符紙接觸到黑色煙霧都發出噝噝的腐蝕聲,讓霧氣的顏色變淡幾分——這是白雲觀的辟邪道符,對於魑魅魍魎有奇效。

  在道符的侵蝕之下,孽龍痛苦地翻滾着身軀,速度卻絲毫不減。這時,它身後的兩架飛機已經接近,它們冒着相撞的危險,一頭扎進孽龍的尾巴與小腹。機頭螺旋槳的高速轉動撕裂了孽龍的霧身,將其劇烈地吹散,孽龍的後半截霎時就殘缺不全。可同一時間,孽龍的大嘴已經一口咬住了馬車的尾部。螺旋槳對它造成的傷害反而讓它狂性大發,猛地擺動脖子。馬車被這一股力量牽扯着,一邊的車輪被懸空拽起。車裡的母子除了緊緊抓住座椅兩側的把手,毫無辦法。

  混亂中,孽龍頭部豎起的一根霧刺突然伸長,在哪吒身前飛快地划過。牛皮帶啪地斷裂開來。孽龍猛然一仰脖子,馬車被高高拋起,失去束縛的哪吒一下子被甩向天空,不由得發出驚恐的叫聲。他的身子經歷了短暫的上升,然後開始跌落。哪吒閉上眼睛,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想如果當初多吃一塊西域的水果糖就好了。在恐懼和慌亂的縫隙里,哪吒卻有一點莫名的快感。這種在半空的失重感,似乎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感覺有點像是——飛翔?一個才學會不久的新詞莫名其妙地躍入他的腦海。

  這時,一陣轟鳴聲飛過耳畔,「咚」的一聲,哪吒感覺自己落在了什麼上面,身子摔得一陣劇痛。他勉強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隻銜着牡丹的雄鷹,然後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架飛機右側的機翼上。飛機正極力保持着水平姿態,使他不至於從牛皮機翼上滑落。他認出來這是那架拋撒符紙的飛機,是它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自己。這個飛行員居然在一瞬間插到孽龍和馬車之間,準確地用機翼接住他,膽量和技術都相當驚人。

  哪吒顧不上疼痛,俯下身子,用兩手抓住機翼上的凸起,強烈的氣流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這時駕駛艙的艙門被推開,一個戴着飛行頭盔的男子探出頭來,他的大半張臉都被兩片圓圓的護目鏡擋住,領口的白圍巾飄得很高。

  「喂,接住這個。」飛行員拋出一根繩子。哪吒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咬着牙拽住繩子,迎着猛烈的風慢慢從機翼挪向艙門,然後一縮脖子滾進了駕駛艙。「以後如果有女孩子問起,記得告訴她,你的幸運日是今天。」飛行員爽朗地笑着,拍拍他的頭,重新關上艙門。駕駛艙很狹窄,所以哪吒只能像只貓一樣蜷縮在飛行員的懷裡。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儀錶盤,上面的指針與數字讓他眼花繚亂,機艙里還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蓖麻油味。

  「想哭的話記得提前說一聲。」飛行員把身體往後挪了挪,儘量騰出點空間。「爸爸說不能哭。」哪吒倔強地揚起頭,儘量讓淚水蓄積在眼眶裡不流出來。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他沒顧上害怕。可現在脫險了,一陣一陣的恐懼才襲上心來。

  「很好,男人就該如此!」飛行員一邊說着,一邊讓機身偏了偏,從側舷朝地面望去。地面上,馬車已經跑開很遠,車夫和母親全都安然無恙。沒了顧慮的兩架飛機開始猛烈地用螺旋槳和弩炮攻擊,那條孽龍的身軀被打得殘缺不全,眼看就要徹底消散了。確認不會有什麼危險後,飛行員一拉操縱杆,機頭一下子俯衝下去。哪吒毫無心理準備,身體一下子前傾,眼眶就像是一口突然被翻轉的井,把好不容易含住的淚水一下子全都傾倒出來,頓時哭了個稀里嘩啦。

  「喂!不是說好不哭的嗎?」飛行員有些手忙腳亂,他騰出一隻手掏出一個酒葫蘆,在哪吒面前笨拙地晃動,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哪吒視而不見,繼續哭着。「怎麼辦,小孩子真頭疼啊……」無計可施的飛行員自言自語,隔着頭盔抓了抓頭,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貼在哪吒耳邊,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對了,想去天上看看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天策府的飛機,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坐的喲。」

  「天上?」哪吒止住了哭泣,「我們不是在天上了嗎?」飛行員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差遠了!才一百多丈的高度,算什麼天空!真正的天空,還要再往上飛很高呢!」

  「會和現在不一樣嗎?」哪吒抬起頭好奇地望去,可沒看出和周圍有什麼不同,只是一成不變的湛藍而已。他的狐疑大概讓飛行員很是不滿,飛行員一踩踏板,讓機頭翹起,翅膀下的動力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驅動着飛機朝着更高的地方飛去。

  哪吒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攫住自己,把自己按在機艙里動彈不得,連哭都沒法哭。他只得屏住呼吸,咬緊牙關,期待這一切快快結束。可度過最初的不適應以後,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沁入他的心中。艙外的藍天似乎顏色變得更深了些,像是飛機墜入深邃的大海,這景象似曾相識,似乎在夢裡已經期待了很久。

  戰機一直爬升到很高的高度,金黃色的蒙皮在太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在高明的飛行員的操控下,飛機穿破雲層,時而翻滾,時而俯衝。周圍的景色急速變化,陽光從不同角度折射出各種色彩,與形狀各異的雲彩構成一個碩大而開闊的萬花筒,變幻莫測。

  哪吒瞪大了眼睛,興奮地發出呼喊聲。在地面上看起來明明很乏味的天空,當自己置身其間時卻充滿了驚喜,他沒想到,天空居然是這麼有趣的地方。整個身體感覺要融化在天藍色的背景里,和風一起吹得到處都是。

  「嘿嘿,怎麼樣?沒騙你吧?」飛行員得意地扭開酒葫蘆的蓋子,自己喝了一口。「好棒啊!」哪吒由衷地發出讚嘆,飛機每一次急速上升或下降,他的心都會猛烈顫抖,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好不愜意。他恨不得多長一對翅膀,跳出機艙自由自在地翱翔。「飛行和酒、女人一樣,只要碰過一次就忘不了啦。」飛行員拍了拍儀錶盤,又感嘆道,「可惜這架武德型的老傢伙太笨重了,目前的牛筋發動機只能纏上五萬六千多轉。據說龍才是飛得最高、最快而且飛得最漂亮的生物。」

  「龍?是剛才襲擊我們馬車的孽龍嗎?」哪吒好奇地問。

  「不是,那個只是最低等的怨靈罷了,我是說真正的龍。」

  「在哪裡能看到真正的龍啊?」

  「你的問題可真多……你是要去長安吧?很快就會知道了。」飛行員正說着,機艙儀錶盤前的一個精緻的小銅鈴響了起來,節奏十分急促。飛行員聽完鈴聲以後,無奈道:「那些傢伙開始催了,我們回去吧。」他正了正護目鏡,開始控制飛機重新降下去,這讓哪吒同時產生了生理和心理上的失落。飛行員看出了他的情緒,隨口問道:「喂,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哪吒。叔叔你呢?」

  「叫我哥哥!」飛行員不滿地糾正,「我姓沈,叫沈文約,長安天策府第二優秀的飛行校尉。」

  「那第一優秀的呢?」

  「應該快出生了吧。」飛行員摸了摸下巴,似乎對自己的這個笑話很滿意。他歪了歪頭,似乎想到什麼,語氣一下子變得古怪:「等一下,你說你叫哪吒?姓什麼?」

  「我姓李。」

  飛機的機翼顫動了一下,差點一頭栽到地面上去。沈文約發出一聲近乎呻吟的感嘆:「你是李靖大將軍的兒子啊?」

  「是的。」

  「就是說,我沒有接到任何命令,就私自把李大將軍的兒子帶上天去了?難怪他們催得那麼急……」沈文約的聲音聽起來既自豪又惶恐。

  哪吒沒理他的喃喃自語,他正戀戀不捨地望着逐漸遠去的天空,心裡琢磨着什麼時候懇求父親讓他再飛一次。這種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比盪鞦韆和騎馬好玩一百倍。一會兒,這架武德型戰機重新飛回地面。沈文約熟練地控制着飛機在一段筆直的官道上降落,三組起落輪穩穩地軋在地面上,直至整個機身停穩。

  此時從長安出發的援軍已經趕到現場,幾十名威風凜凜的騎兵把那輛殘破的馬車團團圍住,天空中至少有十幾架飛機在巡邏。哪吒從飛機上下來,被媽媽撲過來一把緊緊摟在懷裡,然後被強行按在一張竹榻上,兩名身穿青袍的郎中開始給他檢查身體。

  沈文約坐在機艙里,兩隻腳翹在儀錶盤上。即使他注意到自己的長官——天策府總管尉遲敬德——走過來,也只是欠起身子,懶洋洋地拱手敬禮。

  「沈文約,你好大的膽子。」尉遲敬德的臉色陰沉得如同風暴來臨。

  「若沒有那麼大的膽子,那個小傢伙就要摔死了。」沈文約回答。

  尉遲敬德瞥了機艙一眼,冷哼一聲:「具體情況我已經得到了匯報。但你未經許可,擅自帶着大將軍的親眷進行高風險的高空飛行,執勤期間還飲酒,這些賬我會慢慢跟你算的。」

  「慢慢算?」沈文約注意到了這個措辭,眼睛一亮。

  尉遲敬德對這個憊懶的傢伙實在沒辦法,無奈說道:「現在,李夫人要當面向救她兒子性命的英雄致謝。」

  沈文約一下子縮了回去:「這種親情場合不適合我,您替我去得了。」

  「玉環公主也來了。」尉遲敬德淡淡道。

  沈文約一聽這名字,立刻跳下飛機:「我去,我去,不然太不給大將軍面子了。」他把護目鏡和頭盔都摘下來,還不忘整了整自己的髮髻。尉遲敬德微微嘆了口氣,他實在是拿這個既頑劣又出色的下屬沒辦法。

  原野上的隊伍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從長安方向又有一支騎兵小隊飛快地接近這裡。這些騎兵個個都是精銳,全身披掛着精金的甲冑,腰間的長劍隱隱泛起銳光。但跟他們所簇擁的那位將軍相比,這些騎兵就像是雄獅旁邊的獅子狗一樣微不足道。這是一位身材極其魁梧的中年男子,臉膛發黑,寬肩方臉,整個人如同一尊威嚴穩重的寶塔,讓人油然生出「即使面對泰山的崩塌,這個人也一定會巋然不動吧」的感嘆。整個長安城,只有大將軍李靖才有這等氣勢。

  隊伍在他面前分開一條路,李靖一直到李夫人和哪吒身前才翻身下馬。他沒有伸手抱住哪吒,而是低頭問道:「有沒有哭?」

  「沒有。」哪吒回答。他心想,這不算撒謊,面對孽龍確實沒哭,我是被沈文約哥哥弄哭的。

  李靖對這個答覆很滿意,然後他伸出大手,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頭。哪吒隱隱有些失望,但也沒特別失落。在他的記憶里,父親很少對他做出親熱的舉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講道理,教導他身為男子漢應該做些什麼。李靖離開哪吒,走到李夫人面前,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一雙鋒利的丹鳳眼似乎變得溫柔了些。哪吒看着媽媽和爸爸擁抱在一起,有些開心,這時耳邊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

  「你就是哪吒吧?」

  哪吒抬起頭,看到一位大姐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這位姐姐很漂亮,穿着一身淡黃色的繡裙,烏黑的長髮用銀絲束成結髻,額頭上的花鈿亮晶晶的,卻不及她的大眼睛閃亮。

  「我是玉環公主,你可以叫我玉環姐姐。」

  「玉環姐姐好。」哪吒沒有忘記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