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 - 第1章

更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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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梟臣》作者:更俗

  內容簡介:

  現代人譚縱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個陌生的歷史時空中去,成為東陽府林家剛考中舉人、性格懦弱、有些給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縛。

  還沒來得及去實現整日無事生非、溜狗養鳥、調戲年輕婦女的舉人老爺夢想,林縛就因迷戀禍國傾城的江寧名妓蘇湄給捲入一場由當今名士、地方豪強、朝中權宦、割據梟雄、東海凶盜等諸多勢力參與的爭奪逐色的旋渦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淪落為離亂人,且看兩世為人的林縛如何從權力金字塔的最底層開始翻雲覆雨,在「哪識羅裙里、銷魂別有香」的香艷生涯中,完成從「治世之能臣」到「亂世之梟雄」的華麗轉變。

楔子

  某國X市,著名的華人聚居區,城市居民99%都是華人。

  天寧寺外的柏油路在路燈下灰白冷冽,還有不少站街女在附近的巷子裡徘徊,站在梧桐樹遮蔽的陰影里,望着巷子口,盼望着那些寂寞的男人們不要給這鬼天氣破壞了興致。有錢的男人或許都去酒吧或者俱樂部里尋花問柳去了,或者到浴場裡逍遙快活——即使不是天寧寺路給十多輛警車封鎖住,在這樣的鬼寒天氣里,這條巷子裡的生意也清淡得很。

  兩個女人在樹下背着風抽煙,細長的女式煙煙頭在陰影下明滅,隱約映出兩張脂粉濃艷的年輕面孔,穿着紅色的長羽絨衫,露出雪白豐腴的頸脖,兩人在樹下細聲的說話:「這社會真是沒法活了,人比人氣死人,前兩個月就站你這樹下的一個臭婊子,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屁運,跑到『曼谷皇宮』去做小姐,上回在街上遇到她,說在曼谷皇宮幫男人用嘴吸出來就收六百八,看那臭婊子的得意樣,好像去了曼谷皇宮,下面那個洞就跟鑲了金子似的……看她今晚有沒有命逃過這劫。」

  「你說那當兵的不會找當小姐的麻煩吧?」

  「殺起人來,誰顧了得那麼多?黃昏時寺店街還沒有給封鎖,我趕巧經過那裡看到熱鬧,那人的眼睛從窗簾後露出來過幾秒鐘。你看過了,保管你這輩子都忘不了,絕對是敢殺人的眼神……你說他要殺起人,還管你是不是小姐?」

  「我還是不信他會濫殺無辜,聽說他只是想在曼谷皇宮劫持警察局的那伙人,要警察局給他一個說法……」

  「誰曉得?他也是給逼急了,偏偏選擇在賣逼的地方將那些黑皮狗劫持住——你知道為什麼嗎?」(註:某國警察與警察局所屬的治安隊隊員都穿黑色制服)

  「……」

  「那個人,聽說過來之前當過幾年兵,前段時間夜裡騎車回住處,路邊有個女孩子說她崴了腳,就好心載她去診所,給治安聯防隊揪住,說他們是在搞賣淫嫖娼——那女孩子就是做我們這一行的,跟治安隊有通聯,幫着治安隊在路上釣魚。當兵的死活不認——死活不認也不行,當時給拍了照的,給拘留了十五天,通知家人交了罰款。那當兵的認死理,去警察局要說法。當兵聽說是移民過來的,也只是個三等公民,你說警察局是會給三等公民說法的地方?這當兵的一發狠,大概也是候了好些天,將當時逮他的那幾個治安隊員還有牽頭的警察堵在曼谷皇宮裡……你說他會不會將那個小姐也恨上?」

  「啊?」

  「你說那些渾球也真是孬,或許弄小姐太賣力了,弄過小姐後手腳都軟了,七個人給困在裡面,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明天的新聞一定會非常精彩,老娘初中畢業就偷渡來賣,一張紙的書都沒有讀過,明天一定要賣幾份報紙來……」

  「他遞出來的紙條怎麼說來着?」又有一個站街女看生意冷清,就過來湊熱鬧,說道,「『你們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們一個說法』,太鳥了,就憑他這句話,他以後來找我,我白給他日……」

  「砰!」一聲清脆的槍聲刺破寧靜而寒冷的夜,聽得這邊人心臟抽了一下。

  「開槍了,開槍了!」藏着巷子陰影里的站街女一齊涌到巷子口,往槍聲響的地方看去,有些喜歡看熱鬧的,撒腿往槍聲響的地方跑去,接着,遠處又傳來連續的槍響,站街女們邊跑連互相問:「當兵的跟警察在槍戰嗎?日他老娘的,保佑當兵的多打死兩警察……上回老娘給個日了,完事收錢,他卻掏出警牌牌來——日他娘的,他當老娘是滬杭名菜『白斬雞』啊!打死兩狗日的,替老娘解氣!」

  跑到近處,都看到警戒線外的圍觀人群,只看到那些圍觀的華人都在對戒嚴的警察憤怒的咆哮:「為什麼要開槍,為什麼要開槍?他都將刀丟出來,你們為什麼還要開槍?就是因為他在賣淫的地方劫持了你們警察、揭穿你們警察的臉皮嗎?」

  「三等公民就沒有人權嗎?」

  「……」趕過來的站街女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當兵的被打死了……」有人在警察的掩護撤出曼谷皇宮,有個當地的金髮鬼佬穿着青灰色西褲,他倒是一等公民,有兩個荷槍實彈、穿着防彈服、背心印着「police」的警察貼身保護着他從裡面撤出來,他的褲擋那裡的顏色深一塊,尿身上了,他往警戒線這邊跑,連跑邊說,「第一槍是窗子外打進來,當兵的直接給打中心臟,可能打偏了,當兵的沒有死,解救人質的警察衝進去,那當兵的知道警察不會讓他活,就開始殺人,手裡空空,什麼都沒有,就掐喉管,喉管一掐脆響一聲就斷,衝進去的警察都看傻了眼,看到他連殺兩人,才回過神來要開槍,那當兵的近距離連中七八槍,又殺了兩人,才倒在地上,倒在地上後還反手掐斷一個人的喉管,衝進去的警察直到將子彈打光了,才敢停手,當兵的咽氣時還朝衝進來解救人質的警察說:『冤有頭債有主,我不亂殺人』。他媽的,簡直就是殺星,身中數槍還徒手殺五人,一定是特種兵出身!這年頭惹誰千萬不要惹當兵的!聽說他退伍後移民過來有兩年了,手藝有些生,日,日!」

卷一

山海盜

第1章

秋水夕陽琴音渺

  冰冷的雨,白天猛烈的向大地傾泄,黃昏時才收住雨勢,還有些雨沫子飄下來。

  整個崇觀八年的秋天,江東維揚府白沙縣都擺脫不了這樣的豪雨。

  無數民宅在暴雨中坍塌,縣城街道上的積水都可以行船,九月上旬就連縣城南城牆也給暴雨沖塌一段,露出恁大醜陋的豁口。這兩天,撕開口子似的蒼天略收住雨勢,讓白沙縣稍能喘息。只是各地都有積澇,水一時半會也泄不出去,縣城外的白水河也成了懸河,大水都快到漫過河堤了;要不是北面清河鎮十幾天前先豁了口子,指不定這縣城已經給白水河水倒灌過一回了。

  救災營設在城外河堤內的墳頭山上,山是土山,十多丈高,形狀像沒有墳帽的巨墳,有個雅名叫臥眉山,沒什麼樹草,光禿禿的,縣人都習慣稱墳頭山。

  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官員,頭戴烏紗冠,身着青色團領官袍,也不顧腳下道路泥濘,朝救災營所在的墳頭山走去。

  長官親臨白沙救濟民營頓時引起一陣喧譁,許多衣衫襤褸的災民圍上來:「董府君來了,就有指望了。」「大人不會看着大家餓死的。」「董府君是誰?原來是他。」

  青年官員正是維揚府知府董原,他素有威名,民眾尊稱他為府君。晉安府奢家叛亂橫掃東閩時,董原是東閩北部的仙霞縣主簿。叛軍來襲,原仙霞知縣孬種一個,只想着獻城投敵、保全自家的性命,董原邀集衙役縣民將知縣關起來、閉城堅守,堵住叛軍往北侵入浙西境內的道路;奢家叛軍圍城月余見強攻不下也就解圍而去。董原後在江寧兵部尚書、東閩總督李卓帳下任職,屢立戰功。東閩奢家叛亂禍起多年也難以徹底的平定,朝廷與負責東南平叛的李卓都有了招撫奢家的心思,董原與眾人意見不投,遂離開軍營重歸文職,今年春季調入維揚府任知府。

  晴了幾天,這黃昏時天上仍有些雨沫子在飄,董原走得急,不介意這星微雨點落在臉上,白沙縣知縣丁知儒與董原在東閩的同僚高宗庭落半步跟着。

  「知儒,江寧調撥的第二批糧食何時能到?」董原問道,維揚府不只白沙一縣受災,救災賑濟所需的糧錢要從留京江寧調撥。

  本朝太祖在江寧奠定基業,舉事後以江寧為都城;太宗時為抵禦北方的東胡等異族,遷都燕京府,以江寧為留京。江寧仍保留六部、國子監、翰林學士院等中樞官僚機構的編制,名義上與燕京六部、三院等是同級別,實權卻遠遠不如。由於太祖之墓昭陵在江寧,世人又將江寧所委任的閒散官員稱為守陵官。即使如此,江寧府兩百多年來一直都是帝國南方的政治軍事及經濟的中心。

  丁知儒說道:「剛接到快馬傳信,賑災糧昨夜在江寧已經開始裝船,今天晌午就應發船,明晨應能運抵此地。」

  「好。災亡情況怎樣?」

  「境內河道多年失修,暴雨傾盆,連日來都能接到潰堤文書,這幾日雨勢雖歇,澇洪未泄,傷亡怕是不會低於萬人。怕就怕白水河跟外面的揚子江水位一時半會兒降不下去,大堤又非固若金湯——現在就怕這個……」

  董原沉默片刻,恨恨的說道:「賊,承平多年卻不知居安思危,白沙諸縣是水災,海陵、崇州等地是海潮回灌,又有海盜趁亂上岸來湊熱鬧,現在竟連崇州縣城裡的縣學都人給劫了……」說了這些煩心事,董原忍不住要在下屬跟故交面前唉聲嘆氣,恨恨了甩了一下手袖,吩咐丁知儒修堤的事情,「這時修堤也是來不及,只能等到冬後——險堤多派些人手盯着,堤下的人能撤出來就先都撤出來。這邊安置不了的災民都疏散去維揚城,縣裡災後振濟的事情,你要好好合計合計,拿着章程給我……」

  「遵命。」

  董原、丁知儒、高宗庭邊議救災事宜邊往山頂走去,那邊有座亭子,可遠眺白水河。

  雖說天上還有雨星沫子飄下來,天邊卻是一片晴艷,站在山頂的亭子裡,遠望去,清秋的夕陽紅艷似滲着血一般,懸掛在一碧如洗的青空上,堤外的白水河水面寥廓,清波丹紅似染。

  這會兒,一縷裊若輕煙的琴音從渡口方向傳來,四下的喧鬧似乎為這突如其來的琴聲陡然安靜下來。

  董原循着琴音往山腳下望去,幾葉輕舟系在堤外,中間一艘彩飾畫舫尤為顯眼,琴音似從畫舫中傳出來,渺如天籟。許多衣衫襤褸的災民都坐在石駁子河堤上聽着琴音入迷,俯看過去,小如螻蟻;也有幾艘漁舟圍着簡陋的臨時渡口,似乎專為這琴音而來。

  董原佇足聽了片刻,眉頭微皺問道:「誰在彈琴?」

  「江寧名妓蘇湄停船在這裡已經有多日了。」丁知儒稟道。

  「她不在江寧,在這裡做什麼?」董原也聽說過蘇湄的艷名,曉得她是個江寧城裡有名的歌姬,美艷又多有才藝,在江寧頗受文人墨客、達官貴人的追捧,心裡奇怪她這時候怎麼會離開江寧、出現在維揚府境。

  「杜榮返鄉為其老父辦六十大壽,邀蘇湄同行回維揚助興……」丁知儒稟道。

  聽到杜榮這名字,董原微微皺眉,鼻翼微微舒張,喘着粗氣,神色間對此人頗為不屑。

  高宗庭說道:「奢家有意歸附,除了燕京,留京這邊也有許多人替奢家活動、造勢,杜榮便是其中一人。有人檢書舉報杜榮私通海盜,李帥也坐視不管……」

  丁知儒眼神望向別處,他小小知縣可不敢妄議朝政,董原是有名的臭脾氣,跟江寧兵部尚書、東閩總督李卓也敢拍案對罵,大概是李卓賞識他的才能、即使心裡對其人不喜,也只是從眼皮子底下調走了事。

  董原冷哼一聲:「這幾年東海盜匪成災,跟奢家脫不了關係——這些年來要沒有海盜助紂為虐,李帥早就掃平了東閩,何苦行這苟且之事?」

  「只怕奢家歸附之後,更會養寇自重。」高宗庭又唉道,「我來維揚前,在江寧小住了幾日,西溪學社的士子也公開贊同奢家請降的事情,看來朝中跟李帥招撫的心思已篤定了。」

  「這些書呆子,自詡風流名士,卻只知道耍嘴皮子!」董原嘴裡十分的不客氣,語氣卻也有些無可奈何,他只是維揚知府,左右不了朝中政局,再說他就是在奢家歸降一事上跟他人意見不合,才給一腳踢到維揚來的。

  書呆子?丁知儒眼睛乜斜着看向堤外的畫堤,西溪學社哪裡只是一群耍嘴舌工夫的書呆子那麼簡單?又心想奢家歸附,封侯割地,手裡還將保留近萬精兵,再加入外圍的東海盜勢力,算是一方諸侯了,始終是朝廷東南方向的隱患;只是朝廷在北方跟東胡人的戰局吃重,朝中急欲從東南抽調精兵強將加強北方的防線,接受奢家的請降也是題中之意;當然,當中也並非沒有防李卓養兵自重的心思。最為重要的原因就是近十年來,為掃平東閩奢家的叛亂,軍資兵晌耗銀數以千萬計,使得朝中錢晌支應更加的捉襟見肘。

  丁知儒見董原眼睛看向自己,又不想接他與高宗庭的話題,便笑着說其他事:「蘇湄過白沙縣,見水患嚴重、災民可憐,從維揚回來就將船停在河堤外獻藝,縣裡有錢人可以上船聽琴聽歌戲,所得的錢物都捐給救濟災民所用;杜榮也湊興致,允諾蘇湄在白沙獻藝十日,他便捐銀千兩——這已經是第八天了……」見董原望着傳琴畫舫的方向,討好道,「府君若有聽琴的雅興,我可派人將蘇湄姑娘請上岸來以助酒興。」

  董原搖頭道:「災民遍野,我等在高堂雅室飲酒聽琴,成什麼體統?」

  丁知儒見董原神色並不堅決,說道:「我實有別的心思,望府君不要見怪;我實則想懇請府君嘉獎蘇湄的賑災義舉……」見董原沒有吭聲就掉頭跟高宗庭先下山而去,想來是接受了自己的這個委宛說法,心裡一笑:漂亮的美人兒誰不喜歡?看見一名皂衣衙差站在不遠處,招手讓他過來,一邊跟着董原往城裡走,一邊吩咐衙差去請蘇湄晚宴上陪酒助興。

  皂衣衙差是個寬眉眯眼的矮胖漢子,他領了差遣,下山朝河堤走過來。

  原先的渡口早就給河水淹沒,江堤外用打進河灘的立柱跟平鋪的松木搭了一座簡易碼頭,這時候也有小半浸在水裡。畫舫船體高大,白水河的水位上漲之後,船舷要高過松木碼頭一大截;皂衣衙差走過來站在碼頭上都冒不出頭來。船頭的梯子收了回去,皂衣衙差看不見船頭的情形,又不想狼狽的爬上去,指着邊上一艘烏蓬船,讓船家將船撐過來;烏蓬船比碼頭高一截,又比畫舫矮一截,從烏蓬船借下腳,總比四腳並用的爬上畫舫強。

  皂衣衙差剛跳上烏蓬船頭,一個青衣小廝從船艙里鑽進來,兩人差點撞上。皂衣衙差嚇了一跳,罵道:「做鬼啊,突然竄出來……你家那個廢物少爺死而復活,把請來的殮婆都嚇癱在床,狗日的,你還想要嚇死爺不成?」

卷一

山海盜

第2章

夢裡夢外驚魂

  皂衣衙差站到烏篷船上,抬頭能看到畫舫船頭的甲板,除了四五船工懶散的坐在船頭的搭蓬下抽旱煙,看不到其他人。他不想搭理畫舫聘請的這些船工,聽見船艙里有人斷斷續續的在調琴,他朝裡面喊道,「小蠻姑娘,小蠻姑娘,能方便請蘇小姐說話?」

  畫舫的花窗打開,露出一張白瑩如玉的小臉來,看着皂衣衙差站在烏篷船上喊話,沒有說話,倒是個年約五十的清瘦老者從後面繞到船頭來,先看了看天,見雨收了,才問皂衣衙差:「鄭十爺尋蘇姑娘有什麼話說?」

  「傅爺擠兌我呢?」皂衣衙差拱拱手,他姓鄭、名十,別人喚他鄭十爺,他也坦然受之,眼前這清瘦老者傅青河是畫舫禮聘的護衛,蘇湄剛在這河堤外停船時,鄭十親眼看見縣裡十多名地痞流氓上船鬧事給他兩個徒弟三拳兩腳打踢下河去。這兩天縣裡都傳聞傅青河在江寧是有名的武師,原先還在江寧城還經營一家武館,因故破落了,帶着幾個徒弟在娼門寄食當了護衛。

  鄭十心想開婊子行的還真會做派,白沙縣的賤戶可沒有娼籍、樂籍之分,在他看來,蘇湄名氣再大,與縣裡文昌坊的明妓暗娼沒有什麼分別,偏偏那些當官的好這種調調,他在傅青河面前不敢托大,只說道,「府君董原大人正在縣中,對蘇小姐的義舉甚是……甚…就是那個服氣,有意辦桌宴席酬……相謝,斷不是只請蘇姑娘過去陪花酒的。」鄭十努力將丁知儒文縐縐的原話複述出來,只是下山上堤這會兒就忘掉一些,自覺得話說得乾巴巴的,臨了又加了一句將丁知儒的本意漏露出來。眼睛往艙室瞟去,花窗里有青翠衣影飄過,卻看不見人臉,心裡想着白沙縣的頭牌紅翠過夜費喊到天也不過二兩銀子,上船聽這娘們彈彈琴唱唱小曲,倒抵睡紅翠五夜了,真是從江寧大城來的人,不簡單。

  「煩請鄭十爺稍等片刻,蘇姑娘在收拾琴具,」傅青河眉頭微蹙,又不能過分得罪本地官員,先將鄭十晾在一邊,轉頭又問站在烏蓬船頭的青衣小廝,「你家林公子身體怎樣了?」

  「身體倒是無礙了,只是整天坐在那裡發呆,像是丟了魂,也不出來見人……」青衣小廝漫不經心的回道,語氣里對所謂的林公子也沒有十分的尊敬,還流露出些厭煩的神態來。

  傅青河笑了笑,說道:「你求鄭十爺到城裡看看有沒有能收驚的郎中,害林公子這樣,蘇姑娘也十分的過意不去……」

  「他自己要落水裡去,關蘇姑娘什麼事,這兩天還幸虧蘇姑娘幫襯……」青衣小廝說道,又問船頭幫着煎藥的船家,「藥煎好沒?」忍不住抱怨起來,「幸虧沒死,也保諾他能平平安安回去,我就算是交了差事,不然我回去少不得給剝層皮下來。」

  這三人嘴裡所說的林公子正坐在烏蓬船艙里——船艙狹小,光線昏暗,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是二十剛出頭的青年書生。

  他是東陽府石樑縣大族林家的子弟林縛,初秋趕到留京江寧參加鄉試,放榜時雖說勉強擠入榜尾,卻也是整個江東三千參考士子裡的幸運兒。他這樣的幸遠兒,江東十一府八十六縣三年也就只有一百五十幾個。

  鄉試放榜的次日依照慣例地方上的官員要舉辦鹿鳴宴為鄉試新科舉人慶祝(因為宴席中要吟唱《詩經小雅》中的鹿鳴之詩,遂名鹿鳴宴)。這年頭風氣靡靡,鹿鳴宴也會邀三五名歌姬助興,林縛在鹿鳴宴上初識江寧名妓蘇湄就驚為天人,沉迷在蘇湄的豐潤艷色無法自拔。放榜後林縛專為蘇湄在江寧停留了半個月,蘇湄給江寧豪商杜榮請來維揚老家為他老父六十大壽私宴唱曲助興,林縛也不知分寸的雇了一葉輕舟、帶着隨從跟了過來。

  前些天夜裡想爬到烏蓬船的蓬頂上偷看蘇湄彈琴,失足落下水,等給救上來時已經停了呼吸。本來已經做了溺死鬼,想不到的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夢又悠悠醒了過來,將請來的殮婆嚇了半死。

  林縛坐在船艙里,此時的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另一個、完全不應該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有着另外一個名字:譚縱。

  船頭磕在碼頭上,輕輕的一顫,他下意識的捂緊胸口,就像夢中那粒從窗外射來的子彈還留在體內,讓他感到刺痛,感覺是如此的清晰……

  就像是一場醒來也無法擺脫的夢——夢中的自己叫譚縱,當了幾年兵退伍回家又跟着家人移民到海外,那完全是座華人城市,與國內沒有什麼分別,即使給當成三等公民也沒有什麼不習慣,在一家餐廳當幫工,還處了個相親認識的對象,要不是那天夜裡離開餐廳好心想將路上遇到那個自稱崴腳的女孩子送去醫院,也不會發生後來那麼多事情。

  譚縱未曾想到女孩子是地方治安隊放出來釣魚的鈎子,給拘留了十五天最終還要交罰款。他一開始也沒有想着要惹什麼事情,罰款交了,工作丟了,對象也飛了,比起那些在秘密任務中死去的戰友實在算不了什麼大事。偏偏他老子性子直拗暴躁,忍不下這口氣,給人拿這事譏笑了幾句吵不過就跟人動手打起來,失足從樓梯摔了下來,折了脖子,送到醫院沒扛過兩天就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