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 第1章

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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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校對】《盛唐風月》作者:府天

內容簡介: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開元四年,大唐帝國如日中天,京兆長安恰是當時世界最繁華的都市,沒有之一。姚崇、宋璟、李白、王維、張旭、吳道子、顏真卿、公孫大娘、裴旻、郭子儀……當此一時,盛唐的天空群星璀璨。

生逢盛世,作為一介江郎才盡泯然眾人矣的神童,杜士儀擔心的不是天下大勢,而是如何在這第二次人生中活得更精彩。盛唐風月,有的是雄風傲骨,有的是自信從容,有的是出將入相,有的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八年筆耕,九部作品,繼《朱門風流》、《奸臣》、《冠蓋滿京華》、《富貴榮華》之後,2013府天新作《盛唐風月》,帶你領略一個真正的盛世大唐!

第一卷

當時年少青衫薄

第1章

兄妹

  嵩山地處中原,東西橫臥,北瞰黃河洛水,南臨潁水、箕山,東為太室山,西為少室山,七十二峰盡皆秀麗,自周朝平王東遷後便稱中嶽。到了唐時,武后代唐稱帝,更是封嵩山為神岳,一時山中佛寺宮觀林立,不負畿內名山之稱。

  有道是嵩高峻極,各峰之中,要數峻極峰最高,也最引人入勝。如今正值三月,外間一片春色綠意,走在山中卻還有幾分陰冷。一代代達官顯貴都把這裡當成了遊玩勝地,山間原本砍樵人踩出來的小路漸漸變成了石板路,一塊塊青石在無數人的踩踏之下,變得光溜圓潤,在一夜小雨之後更顯濕滑。

  石板路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背着背簍小心翼翼走在其間。只見她布衣荊釵身材窈窕,但不施粉黛的面上乍一看去卻是黝黑髮亮,在時下尚白的風氣中,卻得算得上是異類了。當終於看到右手邊那條熟悉小路的時候,她這才抬起手來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這條嵩陽觀北,峻極峰山腳下旁支小徑的深處,竹林掩映間有三間草屋。說是草屋,其實主體都用竹子搭成,頂上的茅草顯然才剛換過,此刻屋頂邊緣還有雨水間或一滴滴垂落下來。草屋外頭是一圈矮矮的籬笆,竹排做成的門微微虛掩着,那少女信手一推門進了小小的院子,隨即蹬蹬蹬快步到了草屋門口,豎起耳朵聽了聽動靜,這才推開屋門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子。

  三間屋子東面用紙制格扇做了隔斷,其餘兩間之中,除了矮几和兩張竹製矮座榻和衣架之外,便只有角落中的幾個書箱,看上去顯出了幾分寒酸。少女快步走到書箱前頭放下了背簍,繼而便繞過格扇到了東間,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坐在地席上,一手倚着竹製臥床,一手輕輕搭在身前,腦袋一點一點正在打瞌睡的垂髫女童。

  「娘子!」

  臥床邊上的女童一聽到這一聲低喚,立時便驚醒了過來。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回來的婢女,隨即便低聲說道:「小聲些,別吵醒了阿兄!」

  她扶着那婢女的手站起身,又回過頭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見其絲毫不見動靜,她頓時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憂切之色。待到和婢女兩人俱是輕手輕腳地繞過格扇到了外間,她才對婢女問道:「竹影,讓你去買的東西都買來了?」

  「娘子,都買來了。去歲蝗災,如今無論是米還是面,都比從前貴了三成不止。聽說,地里又現出了飛蝗的蹤跡。這一回雞蛋也比上一次貴多了,一文錢才得一個。出去的時候帶的那三十文錢,買了半斤鹽之後再挑了幾樣菜蔬,錢就不夠了,所以我只花兩文錢買了兩個。」

  「貴就貴吧,只要阿兄能趕緊好起來。」女童稚氣的臉上露出了與年紀很不相符的毅色,待瞥見竹影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頓時開口問道,「我大老遠和你帶着阿兄到嵩山來,就信得過你,你有什麼話直說。」

  「娘子,雖說出來之前,咱們湊了二十貫錢,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竹影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那掩去了東屋形狀的格扇,輕聲說道,「你帶着郎君到這兒住了已經快大半個月,可路上的開銷,草屋整修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藥錢,已經花了五六貫,就算日後嵩陽觀的道長肯治病,還得買藥,還得預備謝儀,還得僱車回程,恐怕要更儉省一些……」

  「我知道了。」女童想都不想就打斷了竹影的話,隨即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以後會每天少吃少用一些,但怎麼也不能虧待了阿兄。竹影,你放心,等到阿兄好了,他日我會求他給你放良文書,那些打你主意的人就沒法得逞了!」

  「多謝娘子!」

  竹影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深深屈膝行禮後,便束手退了下去。

  這草廬之中就住着他們主僕三個人,平時從收拾到採買做飯,全都是她一個。即便日子過得辛苦操勞,可跟着這一雙年少的主人奔波千里,總比留在家中面對那些覬覦的目光強。否則倘若支應門戶的杜十九郎有個三長兩短,杜十三娘不是孤苦伶仃就是寄人籬下,怎麼護得住自己一個卑微的婢女?就是到了這兒,為免走到外頭被什麼人糾纏,她不得不抹黑了臉上脖子和手。

  誰能想到,從小就在樊川小有名氣,一度常常出入長安城中各家名門貴第的神童杜十九郎,去歲因家中一場大火,受驚過度大病一場,非但再也做不出一首詩來,而且人也變得渾渾噩噩,四處求醫不見起色,甚至最後連話也說不得,手腳都動不得,竟是個活死人。偏偏其父母早故,嫡親的叔父杜孚在外任仙州西平縣尉,已經好些年沒有回來。

  而樊川杜曲雖是杜氏族人聚居之地,但彼此之間親疏遠近不一,各家分支族譜之間的關係往往能追溯到五服之外。除卻洹水杜氏,京兆杜氏、襄陽杜氏、濮陽杜氏,每一支都有人在那兒安家,不少都以京兆杜陵為郡望。最初不少人家都善意幫過自家的忙,可再幫也抵不上如此求醫坐吃山空,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杜十三娘不得不破釜沉舟。

  拿出僅剩的家底二十貫錢,杜十三娘不顧自己也才剛十一歲,硬是求一位長輩借了車馬馭者從京兆府千里迢迢趕到了嵩山,幸好路上不曾遇險。可嵩陽觀好進,那位號稱頗通醫術的孫太沖孫道長卻不是好見的,杜十三娘幾乎隔日就要去一次,可回回內中道人都搖頭說孫道長雲遊在外不在觀中。

  「阿兄!」

  當回到床前,看到躺在床上的杜士儀睜開了眼睛,杜十三娘頓時又驚又喜,可是,發現他那眼睛依舊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仍然沒有隻言片語,分明和昨日沒什麼兩樣,她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失望。

  然而,她還是打起精神到旁邊的銅盆里去擰了毛巾,仔仔細細地親自為兄長擦了臉,這才低聲說道:「阿兄,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會去嵩陽觀中求見那位孫道長,把你的病治好!如果孫道長也不行,哪怕帶着你踏遍千山萬水,我也會尋到從前藥王那樣的名醫!阿爺和阿娘故世的時候我就答應過他們的,咱們兄妹一定會好好的!」

  聽到這斬釘截鐵的話,床上的少年卻仍是臉色怔忡,一句話都沒有。面對這種情形,杜十三娘頓時黯然嘆了一口氣,小小的臉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悲傷。

  晚飯過後,竹影因為一日忙碌勞累,早已沉沉睡去。就是常常會在臥床邊上看着杜士儀入睡,方才會自行去就寢的杜十三娘,此刻也仿佛扛不住這些天來的辛苦,早早睡下了。躺在靠東牆的另一張臥床上,蜷縮成一團的她在均勻的呼吸聲外,偶爾還有幾聲夢囈一般的低語,和外間隱隱約約的蟲鳴聲合在一塊,讓靜謐的屋子裡更多了幾分幽深。

  北牆邊臥床上躺着的杜士儀這時候卻醒得炯炯的。

  夢醒便是千多年前,此前那些日子,每日裡昏昏沉沉有各式各樣的片段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重現,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腦袋眩暈,無法動彈。這段手不能動口不能說的日子,足以讓他刻骨銘心,而在這種折磨之外,每天他入目的情形聽到的言語都陌生得讓人匪夷所思。倘若不是他意志力強,只怕就要瘋了!

  他曾經以為這是惡作劇,抑或是南柯一夢,可一切都太過真實,還有身邊總會輪流陪着的杜十三娘和竹影,讓他終於分清楚了夢境和現實,明白了自己如今就是杜士儀,再不是別人。此時此刻,他輕輕握了握雙手拳頭,隨即又舒展開來,就是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他卻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

  從動第一根手指到現在終於能夠兩手握拳,如果他沒有記錯日夜變化,應該整整有六十四天!

  他不再是那個母親早逝,被身為金石大家的父親逼着從小拓碑臨文抄典籍,一度向父親的老友學過行針用灸,後來少年叛逆離家出走去學被父親斥之為小道的音樂,足跡一度踏遍大半個地球,可最後只來得及在父親臨終前趕去見了最後一面的那個不孝子了。現如今是開元四年,天子之位上坐着的,正是一手締造了盛世,又一手將其送向終結的唐明皇李隆基。而他則是大唐京兆杜陵杜十九郎,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在那些不計其數的本家親戚之外,便只有嫡親的妹妹杜十三娘相依為命。

  「妹妹……」

  喉嚨里發出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他不禁露出了微微苦笑。最初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時候,每次看見杜十三娘忙前忙後,又是為自己念誦詩文,又是在他身邊和他說話,他總能覺得狂躁的心情漸漸寧靜下來。可現如今明明已經可以動彈可以說話,他卻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了。他上輩子,可是連個堂表兄弟姊妹都沒有!

第2章

山雨

  陽光又從窗口照了進來。

  杜士儀躺在臥床上,眼睛看着窗外那碧翠的竹林出神。這些天身體好轉,自己努力嘗試後漸漸能夠翻身甚至起身,他也漸漸打算把實情告知一直在身邊陪伴的杜十三娘。於是,當聽到外間仿佛有一陣動靜,抬眼望去便發現是一身青衣的竹影時,他習慣性地瞥了一眼竹影手中食床上那幾樣飯食,見又是粟米飯,兩樣菜蔬,還有一個雞蛋,忍不住又朝其背後看了看,突然開口問道:「十三娘呢?」

  聽到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竹影先是一愣,隨即便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杜士儀病到後來,儘管還能吃得下飯,喝得下水,可其餘樣樣都要人服侍,如今卻終於能夠開口,豈不是表示有所轉機?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食床後,就到臥床邊屈膝半跪了下來。

  「恭喜郎君,終於能開口說話了!」

  「有什麼可恭喜的,我又不是天生啞巴!」

  看到杜士儀沒好氣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想起這些天杜十三娘的苦苦支撐,竹影誤以為他還在自暴自棄,因而輕輕咬了咬嘴唇,便大膽說道:「郎君,娘子為了替你求醫,不遠千里從京兆趕到嵩山,每日省吃儉用,唯一一個雞蛋也都省了給郎君。如今郎君既然能夠說話了,還請念着娘子一片苦心,打起精神多吃些東西,好好養病,也不枉娘子一日日去嵩陽觀求醫問藥。」

  儘管已經無奈決定坦然接受這個人生,接受杜十三娘這個妹妹,但聽到這樣的說教,杜士儀立時眉頭一挑。之前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他一天天數得清清楚楚。落入了這陌生的時代,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成了另外一個人,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別人口中江郎才盡,泯然眾人矣的傢伙自暴自棄尋死!就因為一場大病之後才華盡失,不能做出讓人誇獎的詩文,至於狠心地撇下唯一相依為命的妹妹嗎!

  見杜士儀出神不說話,竹影想起杜十三娘今日出門時說的話,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地說道:「郎君,婢子沒讀過書,說不出那些大道理。可郎君不過就是病了一場,又不是恢復不過來,何苦這麼灰心!娘子在你這阿兄面前一直強顏歡笑,可背地裡哭過多少回了。郎君剛剛不是問娘子上哪兒去了嗎,她今天是鐵了心去嵩陽觀跪求,不求得那位孫道長出來,她就打算跪死在那兒了!自從郎君病了,娘子她小小年紀奔前走後受苦受累,卻從沒有過任何抱怨,郎君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請為娘子着想,好好把身體養好!」

  此話一出,杜士儀頓時大吃一驚。這些天來,杜十三娘常常守在他的床前,從擦臉餵飯送水服藥,林林總總儘是對兄長的孺慕和關切。即便他和這身體裡本該存在的那個人截然不同,儘管他還是不那麼願意承認憑空多出來的那些記憶,可他終究承那個小丫頭的情。畢竟,要不是一直有她帶着竹影精心看護服侍,他也捱不過這些天!

  就在這時候,他只覺眼前驟然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緊跟着,窗外傳來了一聲轟然炸響。幾十天的臥床不起讓他的反應慢了許多,片刻方才醒悟到竟是打雷了。而竹影倏然間轉頭看着窗外,隨即面色發白地說道:「糟了,娘子還在嵩陽觀前頭跪着呢!這山雨來得最快,我得去瞧瞧!」竹影說着便蹭地站起身來,三步並兩步往外趕去。

  杜士儀待要叫她時,卻已經聽到了外間開門撐傘,以及沖入雨幕的腳步聲。想了又想,他最終支撐着坐直了身體,這個晚間已經嘗試過很多次的動作果然毫無滯澀地完成了,待到掙紮下地,他卻只覺得兩條腿直打顫,仿佛下一刻就會支撐不住身體。直到如同蹣跚學步似的,在狹小的空間中試着走了幾圈,他才勉強找回了那種腳踏實地走路的感覺。然而,如是來來回回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卻只聽到那瓢潑大雨聲,可去了許久的竹影一直不見蹤影,一時越來越心焦。

  想想杜十三娘一個稚齡女童此刻正在雨中受凍,他思量再三,終於還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繞過格扇到了外間。外間同樣只有寥寥幾樣簡陋的家具,他吃力地東翻西找了好一會兒,最終尋到了一頂落滿灰塵的斗笠以及一件蓑衣,當下胡亂穿到了身上,也顧不上再去找木屐便打開了房門。開門的剎那間,呼嘯山風席捲了無數雨絲往身上襲來,陰寒刺骨,他竟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且不說雨中走一趟他是否支撐得住,最要緊的是,他不知道嵩陽觀在哪!

  就在他猶疑之際,雨幕盡頭仿佛有一個撐傘人踉踉蹌蹌回來。等到那撐傘的人漸漸近了,杜士儀立時認出那已經裂開了一個大口子的傘下渾身濕透的人赫然是竹影。

  而竹影撐傘到了屋子前,看到門前那個身穿斗笠蓑衣的人,先是一愣,待看到那人抬了抬頭頂的斗笠,她立時疾步沖了過來,就在雨中噗通跪下了。

  「郎君,求求你去勸勸娘子吧!我都說了你已經能說話了,可怎麼勸她都不聽都不信,死活還跪在嵩陽觀前,可觀中已經把門關上了!」

  「別囉嗦了,攙着我!」

  雖不知道杜士儀怎就突然能說話能下地了,但竹影已經顧不得去想那許多。她也沒空理會自己那半邊濕淋淋的身子,咬了咬牙就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攙扶住了杜士儀的右邊胳膊。才走了十幾步,她只覺旁邊人仿佛大多數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一時滿頭大汗,可想起杜十三娘此前跪在雨中那搖搖欲墜的樣子,她又是一陣心急如焚,連忙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力加快了腳步。

  從大雨中那泥濘的小徑來到了外頭的那條石板路,杜士儀已經感到腳下一陣陣發飄。好在那斗笠和蓑衣雖說顯見蒙塵已久,在這大雨之中卻遠比竹影的那一把破油傘管用,眼見這個渾身濕透的婢女一手扶着自己一手打傘,面色蒼白卻還在死撐着,他只覺得心頭越發惱怒。

  這身體的狀況也未免太糟了!

  也不知道在雨中走了多久,他就只見兩側濃密的樹林一時間稀疏了起來,再行數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一面高聳的牆在雨幕中一時望不見盡頭。綠瓦飛檐斗拱,內中但聽清樂陣陣,聞之便覺清雅幽深,竟是一處占地極其廣闊的宮觀。

  這便是嵩陽觀了!

  然而,此時此刻被一路風雨澆得上下牙齒直打架的他卻顧不得驚嘆於這嵩陽觀的宏偉。跟着竹影好不容易繞過了那一面長長的高牆,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跪在大雨中的嬌弱身影。時不時一陣呼嘯而過的大風卷着那豆大的雨點,在她身前的青石地上砸起了一朵朵水花,可那看似搖搖欲墜的人影卻在風雨過後,依舊硬挺在那兒。

  「娘子,娘子!」

  竹影立時鬆開了攙扶着杜士儀的手,三兩步衝上前舉起破傘擋在杜十三娘頭頂,見她嘴唇凍得青紫,人已經有些恍恍惚惚,卻任憑她怎麼拖拽都不肯起來,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叫道:「娘子,郎君已經能說話能下地了,你看,他都來找你了!娘子,你要是把自己也折騰病了,還有誰顧得上郎君,難道你打算丟下郎君一個人嗎?」

  杜十三娘仿佛聽見了這聲嘶力竭的叫嚷,一時茫然抬頭朝着竹影身後望去。發現那白茫茫的大雨中,赫然是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人影站在那兒,她不禁怔住了。直到對方用手抬起了斗笠,看清楚那確確實實就是這些天自己日夜守着的兄長,她登時眼淚奪眶,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最後等到杜士儀走到面前時,她這才不由自主地緊緊拽住了他的雙臂。

  「阿兄……真的是阿兄!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沒做夢,來,咱們回去!」

  來到杜十三娘面前的杜士儀嘆氣答了一句,隨即便要拉她起身。在竹影的同時用力下,全身早已麻木僵硬的杜十三娘終於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可膝蓋上那猶如針刺一般的疼痛卻讓她情不自禁地呻吟了出來,但隨即便咬緊了牙關。

  直到此時,一直緊閉的嵩陽觀大門始終沒有動靜,但那大門南面的大路上,雨幕之中卻傳來了一陣聲響。杜士儀聞聲望去,這才發現是一行七八人護着一輛馬車緩緩駛近了來。

第3章

援手

  倘若自己還是身強力壯的成年人,杜士儀自然會毫不猶豫地把杜十三娘背回去。然而,此時此刻扶着這個身體沉重雙腿打顫的小丫頭,再瞥了一眼同樣好不到哪兒去的竹影,他自己又是雙腿沉重,想想嵩陽觀拒絕杜十三娘的求醫問藥也就罷了,可這樣的大雨天,卻任由這麼一個垂髫女童跪在濕冷的觀外,這不管人死活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自己再去拍門只是自取其辱,他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那一行車馬。

  「竹影,你先扶着十三娘。」

  見竹影慌忙答應,他便扶了扶斗笠,竭力邁步衝着那雨中造訪嵩陽觀的一行人走去。離着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那邊廂就已經有一個隨車步行,和他裝束差不多的漢子大步走了上來。

  「小郎君有何見教?」

  杜士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發現那車廂在雨水的洗刷下,仍是顯得斑駁陳舊,再加上隨從不多,乍一看去仿佛不是什麼名門大宦,因而便拱了拱手,坦然說道:「京兆杜陵杜十九,與舍妹及青衣因故到這嵩陽觀,不料逢此大雨,乞相借雨具,不勝感激。」

  「杜小郎君,觀杜小娘子和青衣衣衫濕透,不如到這嵩陽觀中避一會雨,讓觀中人預備乾衣裳供二位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