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人 - 第1章

柳文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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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咒人

 作者:柳文揚

流星墜落在夜世界

  

  (1)

  

  「在遇上那件事兒之前,我是個幸福的人。」不久後,當盧瓦不可避免地面臨死亡時,將會這麼說,憤憤不平地,或者沾沾自喜地。

  「那件事兒」是這樣的:夜世界曆法1349年,強風季來臨前。盧瓦茲村的闊少爺帶着七個跟班在茫茫凍原上巡獵。那個村子以他們家的姓氏命名。村裡的人全是盧瓦家的奴才。他家世代都是礦產地主。

  他們在深淵一般的大地溝里趕出一頭巨熊,盧瓦開槍命中它的要害。那畜牲的吼叫震動了黑暗的冰原。它垂死掙扎時撕開了一匹雪駝的胸膛,險些抓死一個夥計。後來它倒地身亡,小丘般的屍體仍然令人望而生畏。盧瓦叫一個跟班拿起槍,沖那匹倒在血泊里嘶嘶喘氣的雪駝開了一槍。

  他們把那頭熊的皮整個剝下來,又取出了它的膽,泡在隨身攜帶的酒囊里。做完這一切,盧瓦和他的夥計們心膽頓豪。

  西風勁吹,大地莊嚴地起伏着,永恆的群星照耀着他們。盧瓦打着呼哨,催起雪駝沖在最前面。他聽見後邊那幫人放肆的叫笑,喝多了的人都是這樣。真是一群無法無天的傢伙。人在二十五歲以前是應該胡鬧一番的,盧瓦興奮地尖叫着,

  胡亂鞭打胯下的坐騎。

  這時,流星降臨了。

  「看那兒!」一個跟班叫道。

  盧瓦說:「把你的笨手放下吧。是我最早看見的。」

  平常是沒人會注意這玩意的,夜世界的流星非常多。但這一顆墜落的方式很奇特,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它不是飛快地一閃而過,而是穩定地、緩慢地冉冉下降。吞吐不定的紅光中暗示了某種神秘的、不屬於寒冷的空間的性質。

  八個人,和他們的駝馬,有那麼一會兒沒動也沒出聲,就只是靜靜地望着流星以它獨有的美麗君臨太空。

  「是鬼魂呢。」剛才第一個伸手指點流星的跟班說。

  盧瓦說:「契卡,你比腳後跟還蠢。」他兩腿一夾雪駝的肋骨,向流星墜落的方向衝去,「先到的人得一對金馬刺!去呀,去找那顆星星!」

  酒使他們的血液發熱,駝馬也感染了這種對狂奔的渴望。蹄聲震響在寂靜的荒原上,白色皮袍和雪駝的白毛象微弱的火焰一樣跳動着。他們去找星星。

  凍原伸展得無邊無際,地面上反映出由星星那裡射來的寒光,微茫而遼闊。在他們背後,極遙遠的地方,天地之間隱現着一抹暗紅,那是神秘的黎明線。夜世界的人一輩子也不會到那兒去。

  「它越來越低了!不等我們趕到,它就要在地上撞碎啦。」才被斥為「腳後跟」之後不久,契卡又管不住那張嘴了。

  盧瓦喊道:「別管那個,追呀!」跟班們毫無緣由地歡呼着。

  迎着風跑出十幾里,前方的流星已接近地平線,它發出的紅光映出一帶山巒的輪廓。

  一群人停了下來。

  「是海斯山那裡。」盧瓦說。他現在知道流星離他們有多遠了。

  契卡嘴裡噴着白汽湊過來,無論如何挨罵,他很清楚自己是小主子的寵兒。他說:「從這兒走到海斯山要一百個時辰!少爺。」

  盧瓦被這句話惹惱了:「我們帶夠乾糧了嗎?」

  「帶夠了,少爺。」契卡忠實地回話。

  盧瓦往駝馬後臀抽了一鞭,其他人一言不發地跟上。

  流星已隱沒在群山裡面,它的光芒從山巒之中反照上來,使黑沉沉的山脈的頂部鑲了一道紅邊。這個景象持續了好久,光芒才暗淡下去。

  可以肯定,它已落在海斯山的山谷里了。盧瓦不說話,只顧策馬奔馳。他的奴才們也不敢作聲。

  這永恆的黑夜是沒有盡頭的。盧瓦用掛在脖子上的表掌握時間,那快精美的金制小玩意是五個強風季以前,他老爹送他的生日禮物。

  「到時辰啦!紮營吧。」盧瓦要顯出自己是個有條有理的領導者。

  所有人都跳下駝馬。三個跟班從駝背上卸下帳篷,另外的四個去挖地。盧瓦站着看他們干,手裡那根細韌的馬鞭輕輕敲打着靴筒。

  地面非常硬,這是廢話,象這樣凍上一萬年,任何東西都會變得硬梆梆的。盧瓦瞧着他們把表層的一尺硬土刨開,下面就露出了幾乎是純淨的冰。這取之不盡的水庫在地下綿延數千里,深達二百尺,亘古以來就存在了,也許比人類的歷史還要古老。

  奴才們把刨出的碎冰塊搬到大鍋里去熬。盧瓦的目光又被那邊支起的充氣帳篷吸引了。這是從「黎明人」那裡買來的奢侈品,造得真他媽的精巧。盧瓦總是忍不住要對「黎明人」造的東西露出讚賞和敬畏的神氣。這麼兩層不比羊皮厚的東西,中間充進氣,就能住人了。而且,你就算脫得光溜溜地坐在裡面也絕不會打哆嗦。

  盧瓦鑽進帳篷里,契卡進來安了電暖氣,並接好燈。盧瓦又看了看燈,他總也弄不懂:把這個眼珠似的東西接在那個存着電的匣子上,怎麼就能發亮了呢?但他也不太想弄懂,他是盧瓦茲村的少爺嘛。

  第一鍋水燒好了,那是盧瓦洗澡用的。契卡任勞任怨地在帳篷里擺好澡盆,把熱水倒進去,然後退出了暖和的帳篷。

  盧瓦洗完澡,第二鍋水燒開了。他們就着滾開的、兌進油脂的濃茶吃了乾糧,

  還有酒。然後,盧瓦就進帳篷睡覺了。七個跟班鑽進各自的皮毛睡袋,在帳篷外圍成一圈躺下。駝馬臥在最外面一圈。

  在睡着之前,盧瓦想到了有限的幾件事:熊、「黎明人」、還有村子裡那些健壯的姑娘們。他把正在追逐的那顆流星放在最後去想,那不過是年輕人狂放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罷了——現在他是這麼認為的。

  

  他們一直向海斯山跋涉着,途中一共紮營四次。盧瓦對流星的興趣其實已經很淡了,但是他要信守那個諾言,要尋出那顆墜落的星星,至少要趕到它墜落的地方。不然的話,契卡他們就少了一個崇拜小主人的藉口了。

  第四次紮營後不久,八匹雪駝在皮鞭與馬刺的催促下全力衝刺,只一個時辰就到了海斯山谷的入口。這時,雪開始落下。

  海斯山谷是這樣一個地方:有錢人不會來這兒度假,因為它荒僻無聊;獵人也不會來這兒搜尋野物,因為它地形複雜險峻;甚至探礦者也從不到這裡來碰運氣。但在夜世界的神話中,它卻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傳說掌握陰陽界之匙的海斯大神,就居住在這個山谷中的深邃的洞穴里,把守着通往永生樂園的門戶。

  這個傳說對一群從未遇到過什麼教訓,又是喝多了酒的二十歲男子顯然毫無影響。但谷口幽深,兩旁黑山如壁,他們不由得停住了馬。跟班們一齊看着盧瓦。

  盧瓦說:「開燈。」

  每匹雪駝的肩膀上掛着一盞電燈,他的話音才落,燈光就射向山谷之中。除了有點零星飄落的雪片外,空氣異常清澈,以至於光線幾乎毫無散射。所以,這幾盞燈的微光直射進幽暗的谷內。

  「進去吧。」盧瓦悄聲嘆息似地說。

  連雪駝都莫名其妙地嚴肅起來,駝眼直視前方,鼻孔異常興奮地擴張着,輕輕邁動腳步。這一隊人馬,幽靈一般悄然飄進山谷。

  「少爺!」契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靜謐,手指着地面上的什麼東西。

  盧瓦用燈一照:是幾隻盲鼠和一些黑蜥,正急急忙忙地向谷內游去。黑蜥是黎明世界與夜世界間的旅遊狂,它們每年都成群結隊地來到寒冷的夜世界冬眠,強風季一到,它們就準時甦醒,又浩浩蕩蕩地開回黎明線去。

  可現在它們是去幹什麼呢?這幽隧的深谷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它們,使得它們違背大自然百萬年來的嚴規而提前甦醒了?

  「看情形,它們是要去赴宴呢。」契卡適時地冒出一句傻話,讓少爺的心又鬆快下來。

  他們繼續前進,駝馬忽然開始一起噴響鼻,警覺地在空氣中嗅着,最後又都傻頭傻腦地高興起來,甩着尾巴往前趕。

  「契卡,」盧瓦叫了一聲,「你瞧瞧,我要說這些牲口變聰明啦,都快趕上你了。」

  「我還不如它們聰明哩。」契卡謙卑地說。

  盧瓦皺着眉頭:「老天。誰能告訴我這谷里有什麼,我賞他一隊駝馬。」

  然而沒有誰能贏得這份獎賞。路旁的山壁上、地衣叢里,匆匆趕路的小動物更多了。它們簡直不怕人。一隻珍貴的雪地狐也出現在動物行列之中,這狡猾而又膽怯的小畜牲竟無視幾支獵槍的瞄準,堅決地向前行進着。

  盧瓦按下了跟班們的槍管,說:「你們要作好獵手,就別打它。這些動物中邪了!」

  「我們回去吧?」契卡試探着問。

  「幹嘛?」盧瓦驚奇地說,「我正要看看是什麼讓它們中了邪。誰害怕就只管回頭吧。」

  沒有一個人回頭,這並不說明他們不害怕——畢竟小主子的威風還在哪。

  高高的山壁擋住了西風,這裡其實是個歇腳避寒的好地方。八個人提心弔膽地走着,胸中又隱約帶着些最離奇的期盼。

  契卡突然開口了:「海斯神!」他莫名其妙地低聲喊道。

  盧瓦被他弄得毛骨悚然,「什麼?」

  「這些傢伙是想趕去極樂世界!海斯大神在召喚它們!」契卡激動地說,「這麼多動物着了魔一樣地趕路,連槍都不怕!它們不怕死,少爺!少爺,咱們回頭吧!」

  盧瓦歪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花了不少工夫來研究神話呢。我應該讓你去挖礦,你的蠢腦袋閒着沒事就愛亂想。」

  契卡大聲說:「少爺!隨你怎麼說吧,求求你讓咱們回頭!」

  盧瓦把上了膛的獵槍指着他:「閉嘴。你在最前面走!我們要一直走進谷底去。如果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就打死你。」

  契卡呆了片刻,帶着悽慘的神情走到了隊伍前頭。

  現在,連盧瓦也感到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清是哪裡不對。當他一邊在駝背上顛動,一邊伸手解開脖子底下的厚羊毛圍巾時,他明白過來:山谷裡面越來越暖和了。雪花不再積存到他們的頭頂和眉毛上,也許氣溫一直在上升,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

  動物們是在追尋那個使大地變暖的熱源嗎?這可不聰明,也許那是個即將噴發的火山口。

  盧瓦很快打消了這種顧慮:地面沒有震顫,而且從未聽說過這一帶有過火山爆發。如果有,這裡早已成為聚居地——火山,尤其是噴發得比較溫和而有規律的小火山,是夜世界人的天然廉價熱能庫。

  「那是什麼?」盧瓦看見契卡施展他精妙的騎術,從駝背上斜身展臂,拾起了一團東西,就問。

  契卡向他舉起了那東西:一隻死兔子。

  盧瓦又往地面看去,路邊、地衣里都有死去的動物,而且越往前走越多。他也有些怕起來。但是後悔已經晚了,盧瓦茲村的少主人已下過了命令:一直走進谷底,決不回頭。

  動物們匯成了潮流,它們不再擦着路邊溜動,而是肆無忌憚地占據了山路的中央。

  鑽過幾道特別難走的狹洞,他們發現自己到了谷底。眼前的景象令人恐懼,使人敬畏。

  三面高山圍住了一片天然廣場,數不清的動物密密麻麻擠在裡面,沉默地仰望着、膜拜着面前那個大東西。

  「老天!」盧瓦低聲說。

  「這不是流星。」契卡喃喃自語。

  「可也不是海斯神!」盧瓦斷然道。

  幾個跟班已經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禱告起來。

  「我們終於看見了地獄使者……」

  盧瓦說:「把燈都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