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 - 第1章

風御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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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校對】《紫陽》作者:風御九秋

  

【內容簡介】:

  五胡亂華,天下紛爭,鬼魅四起,妖孽叢生。

  上清憫世人疾苦,神諭無量山選才天下,傳妙法以濟世人,授大道再定乾坤……

  

  第一卷

道人

  第一章

新婚大喜

  

  公元340年冬,黃河北岸,西陽縣東郊。

  黃庸講堂內一瘸腿老先生正在釋講禮學,堂下有十餘處座位,卻只有一位少年在端坐聽講,其他座位皆是虛席。

  下午申時大雪飄落,天色漸暗,老先生一課授完,放下書卷沖少年擺了擺手,示意散學。

  堂下是一名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收拾了文房用具之後走上前去沖老先生躬身開口,「學生聽聞北方戰事吃緊,西陽已成累卵之地,不可久留,先生有何打算?」

  「老夫行將朽木,不願背井離鄉。」老先生平靜搖頭。

  「先生,胡人兇殘成性,暴虐食人,您留在此處凶多吉少。」少年低聲說道。

  「胡人要殺遂了他便是。胡人要食,也遂了他,只要他們不嫌老夫骨瘦肉酸。」老先生微笑開口。

  「學生成親之後便要舉家南遷,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恭請先生同往,這亦是家父的意思。」少年深揖於地。

  「令尊厚義老夫感銘肺腑,你代老朽謝過令尊,不過老夫不願離開故土,天色已晚,你早些去了吧。」老先生抬手送客。

  少年聞言無奈嘆氣,自懷中拿出一拳頭大小的小包雙手送至先生面前,「先生,授道十年,恩厚德重,這些銀兩請您收下,以備不時。」

  「傳道解惑乃為師本分,月月供養你們也不曾匱缺,這銀兩老夫萬不可受。」老先生連連擺手。

  「先生萬自珍重。」少年將布包塞於老先生懷裡,轉身快步疾出。

  「莫問,這可使不得。」老先生愕然說道。

  少年聞聲並不回頭,銀兩必須留下,不然老先生日後無以糊口。

  「你飽讀聖賢諸子,深俱君子仁風,然君子之道用以亂世恐受其害,日後行事需明辨善惡,分而處之。」老先生腿瘸,追趕不便,只能高聲叮囑。

  少年聞言回身再拜,隨即轉身出門。屋外大雪紛飛,一麻衣僕人正在雪中等候,見少年出門,立刻將帶來的袍子為少年披上並接過了少年手中的文房硯紙。

  少年名叫莫問,現年十七,父親經營着縣城最大的藥鋪,他是家中獨子。旁邊的麻衣僕人小他一歲,是家裡世仆的孩子,本姓吳,因吳與無諧音,為商賈之家所不喜,故莫家眾人皆稱其小五。

  歸家途中莫問在縣城三岔口的食鋪停下來買了一個包子,到得無人處遞給了小五。

  「謝謝少爺。」小五道謝接過。

  莫問微微點頭繼續前行,由於連年的災荒和戰亂,糧食極為匱乏,一日三餐是家道殷實的老爺公子才能享受到的,至於販夫走卒只能是兩餐,還是稀粥。

  「明天你就要成親了,也不知道林家二小姐長的好不好看?」小五跟在莫問身後。

  「女子德操為重,樣貌不重要。」莫問說道,他的這門親事是由父母定下的,女方是綢緞莊林祥的二女兒林若塵,林家也是商賈之家,女兒嬌貴的緊,謹遵禮儀,足不出戶,外人自然無從知道其相貌。

  「這話說的,林家二小姐要是長的跟包子似的,你還要不?」小五舉着尚未下口的包子。

  「放肆。」莫問笑着起腳,小五笑着閃開。

  縣城並不大,講堂距離莫家藥鋪不足五里,片刻過後二人回返藥鋪,藥鋪里的眾人正忙碌着將藥櫃裡的藥材綑紮裝車,小五將文房書籍交還莫問,跑過去幫忙,莫問獨自一人穿過外堂進入內院。

  內院裡的女眷正在張燈結彩,布置新房,雖然做的是喜慶的事情,眾人的神情卻帶着焦慮和不安,原因很簡單,北面的趙國就要打過來了,莫家要趕在南遷之前為莫問和林若塵完婚。

  趙國是胡人建立的國家,現任皇帝石虎為羯族人,兇殘好殺,喜食人心,北方大部分地區都在他的統治之下,漢人建立的晉國眼下退居黃河以南,西陽縣是晉國在北岸僅存的幾個州縣之一,眼下趙國南征,邊境戰事吃緊,為策安全鄉民都做好了逃難的準備,只待黃河封凍就要踏冰南下。

  見過父母之後,父親留住了莫問,與之攜帶祭品前往莫家宗祠,男子娶親之前要祭天告祖,這是規矩。

  莫氏宗祠位於藥鋪正北不遠,父子二人進入祠堂先行祭拜了祖先,禮畢之後父親並沒有急於離開,而是自食盒底部拿出了八塊金餅埋藏於祠堂西北的地下,莫問出手幫忙卻並沒有多問,他明白父親此舉是為了給家人留下後路,南下避難只是無奈之舉,戰事結束之後還是要回返故土的。

  回返途中天色越發陰暗,傍晚起風,氣溫再降,雖然天寒地凍,麻衣瑟瑟的鄉民卻極為歡喜,因為天越冷河面結冰越厚,眾人越能及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即便事出倉促,規矩還是要守的,晚飯過後本家一嫂子將七歲的孩子抱了過來為莫問安床,男子成親前夜需要有一父母健在的男童陪睡,寓意多子。

  次日清晨,莫問換上新衣,辭過雙親,騎馬攜轎前往迎親。

  「小五,你怎麼滿頭是汗?」莫問抱着銅雁坐在馬上。

  「老爺讓我去河邊看看情況。」牽馬的小五轉頭回答。

  「河面凍實了沒有?」莫問問道。

  「沒有,走人湊合,走車不行,明天可能差不多了。少爺,看樣子你昨晚沒睡好呀。」小五見莫問無精打采,關切的問道。

  「別提了,安床的孩子下半夜尿床了。」莫問皺眉搖頭。

  「童子尿又名黃金水,不但祛濕降火還能扶正辟邪,大吉大利呀。」小五轉頭幸災樂禍的偷笑。

  莫問橫了小五一眼沒有再接口,二人雖然名為主僕,實則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說話相對隨意,不同的是莫問飽讀詩書,重禮寡言。而小五常年在藥鋪做事,為人圓滑,話也較多。

  藥鋪距離綢緞莊不過數里,沒過多久便到了林家,林家周圍聚集了大量的鄉人,見到迎親的隊伍立刻一哄而上堵住了道路。

  莫問懂得規矩,大戶成親的時候必須要撒喜錢,又名開道錢,故此不經冰人提醒便自馬鞍上拿出一包囊遞給了小五,小五掏出銅錢分撒左右,鄉民左右搶拾,讓開了道路。

  女婿迎親的時候是上賓,岳父岳母必須親迎,當看到岳父岳母時莫問開始緊張,在冰人的指導下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將一直抱着的銅雁雙手奉給岳父,岳父微笑接過遞給夫人,然後前行帶路。

  正屋擺放着大量的箱子,箱子的蓋子全是敞開的,林家也是商賈大戶,各類陪嫁豐厚,被褥,桌椅,甚至炊具都備下了,陪嫁正中的彩頭是兩隻酒杯大小的金童玉女,由黃金打造,金光耀眼,憨態可掬。除了這些器皿,林家還陪嫁了一個頗有美容的丫鬟,陪嫁的丫鬟又稱陪妻,是與小姐極為親近的人,過門之後負責繼續照顧小姐,也在小姐不便之時侍奉姑爺。

  陪嫁有清單,岳父將清單遞給莫問,莫問謹遵古制打開清單核對陪嫁,其實這只是走個過程,莫問的注意力此時在後院,林家的丫鬟此時全在後院忙碌,後院正屋裡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林家二小姐林若塵。

  冰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撮合了數不清的姻緣,對於婚姻嫁娶之事熟之再熟,典禮、同喜、請門、哭別、叩謝等儀式過後新娘上轎,娶親隊伍回返。

  一直到現在莫問仍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樣子,只知道新人姿態婀娜,聲音嚶嚀,此等輕雲柔柳之姿想必不會是醜陋駭俗之容。

  「少爺。」小五將撒剩的喜錢遞給莫問。

  「賞你了。」莫問此時心情極好。

  「我們下人不能使錢。」小五將錢袋掛上了馬鞍。

  「男子逢雙不娶,你今年十六不能成婚,明年我也給你成個家,把少夫人的丫鬟許配給你。」莫問讚許的沖小五點了點頭,他之所以跟小五感情深厚並不單純因為小五跟他一起長大,主要是他欣賞小五與生俱來的忠誠,忠誠是美德,是父子骨血延承的,吳家骨子裡有這種優秀的品格。

  「謝少爺。」小五激動之下微微顫抖,他們家與莫家祖上就簽有賣身契約,主僕名分是世代定下了的,主人若不為僕人成家,僕人終生不得婚配。

  回返莫家的時候是上午巳時,按照禮儀,昏禮應該在黃昏時分舉行,但此時戰事緊急,已經有鄉民踏冰南下,城中瀰漫着惶惶驚慌,為策萬全,一切從權,祠堂拜過列祖雙親,正堂謝過冰人媒妁之後便送入洞房,此時不過下午未時。

  初入洞房並非夫妻二人,冰人也在,負責教導最後的禮數,以一當年青瓠一分為二,青瓠極苦,倒酒之後味道更苦,互換青瓠之後夫妻對飲,名為合卺,寓意同甘共苦。各取頭髮一縷,剪繞相送,名為結髮,寓意至死不渝。至此,成親之禮才算完成,冰人出門,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此時莫問再度開始緊張,因為接下來就要掀開妻子的蓋頭了,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始終縈繞着小五昨日拿在手裡的那個包子……

  

  第二章

半曲鳳求凰

  

  林若塵坐在床邊低頭不語,莫問立於桌旁看着桌子上的紅漆木盤,木盤裡是兩件器物,一件是雕有童男童女的松木如意,一件是刻有雙斗星辰的喜秤,用手掀新人蓋頭不吉利,必須用如意或喜秤挑開,至於用哪一件,則看新人自己的喜好。

  躊躇良久,莫問拿起喜秤走到了床邊,強行壓制內心的緊張挑起了林若塵的蓋頭,挑開蓋頭的瞬間莫問心中的緊張就變成了歡喜,因為小其一歲的林若塵極為秀美,一頭細順秀髮於頭頂盤挽之後左右雙垂,鵝蛋臉龐白皙無瑕,柳眉斜鬢,鳳眼清凝,鼻若懸膽,口如紅櫻,蓋頭被挑開之後的含羞垂頭更是倍顯小女兒嬌媚。

  林若塵的蓋頭用的是紅綢,髮髻正中有髮簪透過紅綢加以固定,以確保新人在移步時蓋頭不至於掉落,莫問欣喜之下手指微抖,紅綢細滑,蓋頭再度垂下,莫問再挑,這一次林若塵含羞抬頭沖莫問展顏微笑,莫問回以微笑,四目相對之下莫問自林若塵眼中看到了柔情也看到了歡喜。

  人生在世,沒有什麼比的上遇到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愛人更值得高興的事情,莫問此時心中的歡喜無以言表,現在婚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林若塵的樣子,他也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林若塵的樣貌,沒想到今日一見,秀美遠超其所想,婉柔大過其所望。

  微笑過後莫問想要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事實上因為胡人南侵,昏禮被迫提前了兩個多月,他壓根兒就沒做好心理準備。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苦讀詩書,以應對年底的中正定品,所謂定品就是由朝廷規定的中正官員對學子的品行進行考核,以確定品級,為日後入仕做官做準備,情勢危急之下既定的打算全被打亂了,一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經成親了,而眼前這個秀美的陌生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相伴終生的女人。

  莫問發愣之時,林若塵率先有了動作,抬手拔出髮簪取下了蓋頭,輕移蓮步走至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莫問面前。

  莫問見狀急忙探手接過,茶杯不大,一遞一接之下手指難免碰觸,二人瞬時紅臉。

  「你餓不餓?」莫問微感尷尬,情急之下問了個非常蠢笨的問題。

  林若塵聞言微微搖頭,示意並不飢餓。

  「你先歇息一下,我出去走走。」莫問放下茶杯向外走去,一直以來他讀的都是聖人典籍,諸子官文,很少翻閱野史艷談,男女之事只是懵懂,此時他感覺到了極度的緊張,迫切的想要暫離此處定定心神。

  「你?!」莫問剛剛邁步,身後就傳來了林若塵的聲音。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林若塵臉上掛着驚愕和憂慮的表情,顯然是誤會了他的舉動。

  「你別誤會,得妻如你,莫家之福。我想要小解,去去就回。」莫問安慰了一句快速開門而出。

  關上房門,莫問長長的喘了幾口氣,冬日的午後很冷,冰冷的空氣令他很快自緊張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心神一定,莫問開始責怪自己,自己是飽讀詩書的人,可是先前的那幾句話說的全是鄉人的口語,絲毫沒有讀書人的那種儒雅。

  「算了,她是我的髮妻,夫妻之間說話完全可以隨意,沒必要像跟夫子說話那麼嚴肅。」莫問在房外自言自語。

  心神定下來之後莫問才發現母親和冰人已經自正屋來到了東廂門口,二人皆是一臉的緊張和憂慮。

  「問兒,你怎麼出來了?」母親率先開口。

  「莫公子,出什麼事兒了?」冰人緊張的追問,冰人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與新人母親一起驗紅,女子如果不落紅,男方有權讓冰人將新娘立刻領走。

  「母親,現在是白天,怎能行周公之禮?」莫問低聲開口,他自然知道母親和冰人在等什麼。

  「哎呀,莫公子,你可嚇着老身了。」冰人撫着自己的胸口,「白天怕什麼,快去,別讓新人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