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 - 第1章

戒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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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

作者:戒念

內容簡介:

  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這個時代一樣,人們可以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隨時為國家的富強將自己的生命獻上祭壇……

  滿腔的熱血,似乎就為了一次美麗的綻放,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從容的走向死亡……

  那些大難不死的劫後餘生者,為了各自心中的理念和信仰,不斷的在黑暗中前行、摸索……

  此書獻給戒念的愛人和即將要出世的孩子,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夠沐浴和平、自由的陽光下……

  獻給喜歡戒念文字的親愛讀者們,還有便是獻給所有百年來為爭取民族獨立和中國富強而犧牲的先輩……

第一章

少年

  「少爺,夜深了,明天便是發榜的日子,還是早些歇息吧!」一個老頭在門外輕聲說道。

  「嗯,福伯,我知道了,您先睡吧!」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坐在燈前心不在焉的應聲回答道。

  「譚延闓?譚延闓!哼哼,沒有想到還是個著名人物哩!」少年自言自語的輕聲說道。這個少年便是譚延闓了,不過他現在卻不是譚延闓了,四天前一個新的靈魂占據了這具身體,他的前生居然是百年以後的一個名叫馮文郁的醫藥學博士。

  馮文郁腦海中前生的最後的一個鏡頭便是和好友馬彪在射擊俱樂部的野戰場地上對戰,本來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兩人玩性正高,手中拿着仿造上上個世紀的九八步槍,腰別盒子炮,在雨中搜尋對方的身影,當馮文郁在一個草叢中瞄準了正在戰壕中小心移動的馬彪,打算給他的屁股上層油彩,結果還沒有等他射擊,一個暴雷準確的落在了他的腦袋上,醒過來之後便成了這具身體的主人。

  儘管馮文郁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是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落到他的頭上,現實如此也不得不讓他面對了。好在他是個湖南人,而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居然是一個湖南名人——湖南在清朝二百多年統治時期唯一的一個會元,並且三次督湘,是湘系軍閥的開山老祖,不過可惜的是譚延闓在同時期的歷史上的名聲沒有那麼顯赫,他所知道的這些還都是從歷史教科書中得知的,他也是湖南人,很巧的是他和歷史上的譚延闓是老鄉中的老鄉,都是湖南茶陵人。要說譚延闓有名,估計在馮文郁的時代是很少有人能夠記起譚延闓這個人了,但是馮文郁這個老鄉可是能夠葬在孫中山陵旁邊的人,能夠享受這樣的待遇的人可不是那麼簡單,馮文郁對譚延闓的歷史也多少有些了解,不過就是不是很清楚罷了。

  正因為馮文郁聽說過譚延闓的事跡,也就更加迷惑了——他所知道的譚延闓生於1880年,但是現在附身之後才知道現在才1891年七月,譚延闓已經都快十五歲了,這和歷史上的人物可對不上號啊!要不是因為馮文郁附身之後繼承了譚延闓的記憶,知道譚延闓的老爹是閩浙總督,他都懷疑是不是附身到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去了——歷史上譚延闓的老爹譚鍾麟可是一個做官做到總督級別的,至於是不是閩浙總督馮文郁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馮文郁可以肯定的是這個譚延闓家族勢力可不小,不僅僅因為他老爹是總督,還因為馮文郁在融合了譚延闓的記憶後,居然找到了晚清另外一個名人——翁同龢,就在去年譚延闓還在北京見過翁同龢,翁同龢現在是清廷軍機大臣,關係似乎和譚鍾麟非常不錯,譚延闓的文章還得到了翁同龢的讚賞,就憑能夠認識晚清軍機大臣就可以想想自己附身譚延闓應該是個「正牌貨」了。

  馮文郁對翁同龢的歷史除了因為他官位高之外也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卻讓他有些感到震驚了——譚嗣同!戊戌六君子其他幾個人的名字,他有些記不清了,但是譚嗣同的名字對他來說是如雷貫耳,「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只要對百日維新有點印象的人,誰都會被譚嗣同這句名言所振奮的熱血沸騰。不過從譚延闓的記憶中,馮文郁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也僅限於在蘭州一起讀書的交情,另外兩家還有一定的親緣關係。

  除了翁同龢和譚嗣同之外,還有一個非常著名的人物馮文郁雖然沒有在譚延闓的記憶中找到模樣,但是他卻從譚延闓的記憶中得知現在他所居住的譚家私宅有個非常響亮的名字——賜書堂。從正門直往裡走的九個大門上都懸掛着一個碩大的「福」字,根據譚延闓的記憶,這九個「福」字可都是人稱老佛爺的慈禧太后親筆所書。馮文郁前世就算再孤陋寡聞,慈禧太后的大名對他來說也是如雷震耳,想到自己現在還沒有親眼看見的老爹譚鍾麟,馮文郁知道這個時代的中國再也沒有誰能夠比慈禧太后成為靠山更加可靠了。

  讓馮文郁感到更加迷茫的是此時才是光緒十七年,也就是後世人們熟悉的公元1891年,這個時候正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晚清時代。在這麼一個時代他馮文郁能夠幹什麼?!

  「三年之後便是老太太的一場壽宴把北洋水師給葬送了;再過幾年便是維新運動;呵呵,再過二十年才是辛亥革命!嘿!這個時代的能人實在是太多了,各個來頭都不小啊,還能夠有自己的座位麼?!」譚延闓在心中默默的想到。

  馮文郁在經歷了最初的驚駭到慌張再到平靜之後,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給自己設計一條比較好的出路。馮文郁信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但是如果身體要是被人給徹底消滅了呢?他剛剛經過了一場死亡,雖然沒有感覺到疼痛,可謂是前世「走的」並不痛苦,但是他也不敢奢望如果在這個世界上他再次死亡的話還能夠跑到明朝某人身上繼續逍遙。

  「如果我要是悉心經營的話,也許以後能夠撈個軍閥噹噹,在歷史上譚延闓不正是湘系軍閥的開山老祖麼?不過可惜的是那個時代的強人實在是多如牛毛,我的歷史也不是很過關,儘管拜易中天老先生所掀起的歷史風潮所賜,歷史類的書籍自己也沒有少看,但是那權當作消遣了,要知道自己會來這個鬼地方,說什麼也不學醫科,一定要發奮學好晚清歷史了!」譚延闓躺在床上有些懊喪的想到。

  七月末的長沙燥熱難擋,儘管是深夜了,譚延闓也無法安然入睡,更何況馮文郁剛剛附身譚延闓才四天,對於這個時代還是非常好奇的,他迫切地想了解這個時代到底是個怎麼樣子,畢竟想要回到自己生活的時代是不大可能了,以後就要在這裡討生活了。剛附身譚延闓沒有幾天,馮文郁都忙着適應這幅新的身體,忙着應付服侍自己的福伯,忙着考慮以後中國的歷史……可惜他就沒有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就是懷着這樣既鬱悶又興奮的心情,馮文郁,不,是譚延闓慢慢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譚延闓了,以前的馮文郁已經徹徹底底的死了!」譚延闓站在鏡子前在心中對自己大聲地喊着,鏡子裡的他身穿白色湖絲長衫,如果不看頭後面留着一條兩尺來長的辮子的話,他還真的能夠稱得上「帥哥」二字。

  今天是發榜的日子,譚延闓之所以現在還在湖南長沙沒有隨譚鍾麟去福州,就是因為他在七月要參加在長沙舉行的童子試,這次考試如果能夠榜上有名的話,他就算完成萬里科考的第一步成為秀才了。

  其實前幾天馮文郁剛剛接受附身譚延闓的現實的時候,最為擔心的便是他如何能夠過的了科舉考試制度下的學問這一關,要知道這個時候除了少之又少幾個走出國路線之外,幾乎都是從小要進私塾來念四書五經的,他馮文郁哪會這東西?!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馮文郁非常完整的繼承了譚延闓的一切,除了完整的記憶之外,便是完整的舊知識體系,這使得他不用擔心以後被老爹譚鍾麟打死了——從譚延闓的記憶中,馮文郁知道譚鍾麟對譚延闓的學業要求之嚴格令他咋舌。

  譚延闓走在大街上,身後就跟着譚家的老奴福伯,譚延闓對大街上的一切都是很好奇的,根據以前的記憶,譚鍾麟對他要求嚴格的背後還有段特別的故事——譚鍾麟精於「麻衣相法」,喜歡替人相面,也喜歡延請術士為家人看相。譚鍾麟曾經禮請過一術士楊某到督署,一住就是一個多月,但是他總是終日閒逛,到最後的時候才對譚鍾麟說:「制台大人,我來府邸月余,略有所見,其他可略而不談,只三相公將來名位之高、勳業之大,均在大人之上。不過,恕我直言,他未來的業績恐怕要走上你的反面。」譚鍾麟還要想問下去,可是楊某居然閉口不言了,從此以後譚鍾麟害怕譚延闓日後闖禍危及譚氏一族的安全,對他的管教更加嚴格了。

  這件事是譚延闓的親弟弟告訴他的,不過現在馮文郁附身在譚延闓身上,心中卻想到:「這個姓楊的術士還真有兩手,依照歷史上譚延闓的作為,除了三次督湘,好像還是民國政府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官員,要不然也不會葬在中山陵旁邊,這可以與葬在皇帝陵旁邊相提並論了,按照道理來說,這個術士算的確實沒有錯誤!可惜現在的譚延闓已經不時以前的譚延闓了,如果沒有機會成事的話,乾脆在晚清末年就全家遷往海外,也是眼不見心不煩!」

  譚延闓一邊在路上走,一邊想着如何面對以後的大變革時代,畢竟對那個時代的強人多少有些了解,若不是碰上絕大的機緣,想要和那些強人也好、偉人也罷比肩而論,自己實在不是那塊料。像這樣自由的走在大街上,在譚延闓來說是非常難得,馮文郁生前自然是自由的,不過此時可是據他所生活的年代足有一百多年,雖然比不得二十一世紀的繁華,但是也別有一番趣味。

  湖南本就是中國的腹地,南來北往通商之所在,再加上其地理位置的優越性,這個時候還大致保留了晚清的面貌,不像上海那樣已經開始有些現代化都市的雛形了。走在長沙的大街上,客商雲集,有太多是譚延闓所未曾見過的東西,考秀才固然對現在的讀書人比較重要,但是對此時的譚延闓來說並不能夠代表什麼,對這些東西他還是看不上眼的。

  「滾!沒錢還來老子這裡,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譚延闓正和福伯在街上走走看看,不妨在鬧市中突然爆出這麼一句話來,讓他倒是很吃驚。他想快走兩步上前看看是到底怎麼一回事,福伯見狀扯了扯他的衣袖不以為然地說道:「前面人雜,少爺還是別走得太快!」

  譚延闓心中卻好奇的很,不過此時傳來一陣有氣無力的聲音:「再給我一點!就一點,我把命給你們!」

  譚延闓聽後停住了腳步——這種聲音對他來說太熟悉了,這是吸毒者的聲音——沒有尊嚴、低賤的連狗都不如,活脫脫的一個人性軀殼、行屍走肉!前生作為一個醫生,他對毒品是非常了解的,畢竟醫藥行業和毒品有着很深的交集,如果給他設備和原料,他甚至可以做出這個時代難以想象的毒品,而且成本更為低廉,更容易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染上毒癮!

  附身譚延闓的馮文郁在前生的時候也參與過戒毒藥品的課題研究,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毒品仍然是困擾中國的一個大難題。正是由於這種社會需求,才使得與之相關的戒毒藥品不斷的提升換代,說白了,馮文郁不止是一兩次參與這種課題的研究,不是效果不明顯便是毒品的品種在翻新花樣使得舊有的戒毒藥品難以奏效,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在他去德國之前他所參與的戒毒藥品開發新的一代產品又走向了生產線,效果非常不錯,最重要的是其來源便是中醫的一道藥方,當時他所做的工作便是將湯藥變成製劑和藥丸。

  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馮文郁所見到的那些癮君子們的形象還是不時的停留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最主要的還是毒品把人折磨的太慘了,簡直是把人變成了鬼。沒有想到他才來到這個時代沒有幾天,居然又碰上了吸毒者,這給他的衝擊是巨大的。

  被扔到街上的大煙鬼已經毒癮發作,已經瘦的只剩下骨架的身軀哆哆嗦嗦的團成一團,乾瘦的就像雞爪子一樣的手不停的劃拉着胸膛和脖子,直到流出一道道鮮血,就是這樣嘴中還嘶喊着:「給我一口!給我……」

第二章

秀才

  「這種事情每天都會在街上看到的,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嗨,真是作孽呦!」福伯輕聲的感嘆道,他用手指指那家牌匾用蘭底黑字寫的「福壽樓」,說道:「這是一等煙茶樓,還有好幾種,不同的等級是用不同的牌匾來招攬的,每個月都給朝廷捐月錢,也有不同的開業時間,不過這一等煙茶樓捐得最多,所以每天都開。少爺,這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們還是快走吧!」

  福伯知道譚延闓平時很少有機會出門,對這些事都不知道,所以稍微提點了一下,防止譚延闓若是自己出來的話誤入了鴉片館。說完他便扯着譚延闓的袖子繞過了那個在地上還在拼命嘶喊的大煙鬼,繼續往前走。碰上了這種事情任誰也不會高興的起來,譚延闓儘管在前生的時候也在戒毒所觀察室中見過犯毒癮的吸毒者,不過在大街上看到還是頭一次。這個時候譚延闓才留意到大街的兩旁有不少都是煙館,裡面進出的人很多,儘管他直到這個時候的中國鴉片館應該很多,但沒有想到就連湖南這樣地處中國腹地的省份鴉片的侵入依然如此厲害,他還以為僅是沿海的省份吸食鴉片的現象非常嚴重呢。

  遇到了鴉片鬼讓譚延闓的遊街興致一下子降低到了冰點,只是機械的往前走着,他在想着是不是把自己手中掌握的戒毒藥方拿出來,以便減輕鴉片對這個時代中國人的傷害呢?!

  「雖然沒有現代化的提純工藝設備,不過好在自己手中掌握的戒毒配方中有很多都是中藥,利用現有的設備跳過提純這一關,直接製成藥劑或是藥丸,這個難度應該不算大……」譚延闓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思索着。

  「組安!譚組安!」後面跑上來幾個比較年輕的學子。

  譚延闓看到他們後立刻意識到剛才他們叫的「組安」正是自己的字啊,「這個時代的名字可真夠讓人迷糊的,直接喊我譚延闓不就完了,叫我的字我一時半會還反應不過來呢!」譚延闓在心中小小的抱怨了一下,笑着打個招呼:「維同兄、吉安兄,看兩位這麼春風得意,想必是考試得以通過成為秀才了吧!」

  這兩個年輕學子在譚延闓心中還是有印象的,譚延闓因為父親譚鍾麟在外做官的緣故,直到去年年初才回到湖南茶陵老家,後來就在長沙的賜書堂安頓下來。譚鍾麟對譚延闓的要求很嚴格,所以譚延闓並沒有讀私塾,而是隨着譚鍾麟就任的地點就近延請當地的大儒入府給譚延闓兄弟幾人上課,平時是很難得出門的。不過譚鍾麟也不是迂腐之輩,他根據每個孩子的才華給予一定的空間來鍛煉他們——幫助譚鍾麟批寫公文、跟自己的幕僚在一起學習如何處理政務,譚延闓在這方面的表現遠勝過他的兄弟們,能力最強,最得譚鍾麟讚賞。這維同和吉安正是長沙中有名世家子弟,家族之間的交往讓他們見過幾面,尤其是他們都今年一同和譚延闓進行童子試,所以交往上比較多,不過這兩個人都要比譚延闓大上兩三歲。

  那個被稱作吉安的年輕人聽候搖頭說道:「我可沒有你們厲害,組安和維同兄都通過了考試,現在城西學政那裡已經把榜文都貼出來了,尤其是組安,你可是所有考取秀才中最年輕的,大家都在稱你為神童呢!」

  「十五歲的神童?呵呵,吉安兄說笑了,不過是走完科考場上第一步,這才是個入門了,以後的路還長着呢!」譚延闓拱手謙虛地說道。念書一直是附身譚延闓的馮文郁的強項,想想前生在後世的時候,他能夠在湖南一省的高考學子中脫穎而出考取了北大協和醫科學院,那個難度在現在看來不比考進士差,可惜現在譚延闓要面對的四書五經,可不是數理化,這中間的差異可是隔着太平洋這麼遠啊!

  「能夠提早過秀才那是最好不過的,以後準備鄉試和會試的時間長一些,別到時白頭考上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吉安倒是一個豁達的人,雖然沒有考上但是心中也沒有多少懊喪。

  「千軍萬馬過這一根獨木橋,這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舉國數十萬讀書士子,數萬秀才,數千舉人,數百進士,嗨,不敢說連中三元,就是平安得個進士出身謀個出身也是難比登天!」維同苦言說道。

  「天下能夠成事的人有幾個是狀元?就是國朝兩個連中三元的蘇州錢啟和廣西陳繼昌也不過是庸碌一生罷了。我考科舉不過是想弄個秀才糊弄老爺子罷了,到時候弄個工廠折騰一下做個富家翁豈不是美哉?!」吉安笑呵呵地說道。

  「吉安兄豁達的很,不過苦的是小弟,家父要求嚴格,恐怕一個秀才是絕對無法混過去的!」譚延闓苦笑地說道。

  兩人聽後都點點頭,雖然兩人和譚延闓接觸不是很多,但是對於譚家家教之嚴早就有所耳聞,譚鍾麟對兒子要求之嚴格,相比之下他們就好像處於天堂一般了。別的不說,僅僅是譚延闓那一手好字,就足以讓他們兩人汗顏了,這可都是臨摹前人名家數百通所打下的底子,更不要說三日一篇文章,五日一首詩,大楷若干頁,小開若干張,人家能夠以十五歲的年齡考取秀才一點也不誇張,畢竟底子在那裡擺着呢!

  譚延闓半道碰上兩人知道自己考取秀才的功名之後,就沒有心思再去看榜單了,一方面他對科舉考試缺乏興趣,既然知道結果也沒有必要再跑一趟;另外便是看到那個大煙鬼毒癮發作的樣子,心裏面好像被針扎了一樣非常不舒服,舉目望去才發現這條街上的鴉片館原來這麼多,不過都是換了招牌他一時辨認不出罷了。

  在辭別吉安和維同兩個學兄之後,他便和福伯返回自己所居住的賜書堂,賜書堂的那碩大的九個福字在他眼中此時是那麼的扎眼,心情不快的他搖搖頭走向自己的書屋。根據事先安排好的計劃,無論這次考試通過與否,他都要在知道結果之後儘快的趕往福州到譚鍾麟那裡去,畢竟他身上還有個「幕僚」的虛銜,這也是譚鍾麟把他綁在身邊以防他在外面為家族惹禍的一種辦法。

  譚鍾麟這種教育手段對於譚延闓來說並不陌生,也非常理解,畢竟在這個時代已經開始孕育革命的先兆了,尤其是進入二十世紀的時候,頭十年那革命起義事件是此起彼伏,不過成功的卻一次也沒有,也就是1911年的辛亥革命才最終驚險的獲得了勝利,開創了一個新時代。雖然不知道孫中山等這個時代的革命名人現在情況如何,但是如果他下決心去找的話還是非常容易的,不過譚延闓對於孫中山的偉大革命事業一點興趣都沒有,知道些歷史的人都明白孫中山要為此繼續奮鬥二十年才會有初步的成果,但這個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真的是沒有辦法評價。更因為成為孫中山的同行是要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對於這麼一個危險程度極高的工作,他譚延闓更是敬謝不敏。

  在書房中,譚延闓先展開信紙給遠在福州的譚鍾麟寫了一封信,將自己考中秀才的消息先傳達過去,然後大致匯報了一番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功課,附上兩首詩和自己的歸程計劃一起寄回去。馮文郁此時非常慶幸,他能夠完整的繼承了譚延闓的一切,不然這詩文和書法關口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過。不過附身在譚延闓身上也有了非常意外的收穫——他的睡眠時間可以壓縮到很短並不影響到自己的休息,而且他隱約間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力變得非常強悍,前生的時候馮文郁的記憶力就很好,但是此時他隨便翻上一本書就可以輕鬆的從頭到尾背誦出來,這也是他無意中才發現的,這對他來說絕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譚延闓在長沙沒有什麼朋友,畢竟他去年才第一次回到故鄉,從小都是在父親的身邊長大,隨着父親就任的地點不同所居住的環境也經常發生變化,所以就算他以十五歲的年齡考上秀才,也沒有什麼好值得慶祝的,只是賜書堂的這幾天伙食稍微改善了些而已。

  給譚鍾麟的信件是發出去了,不過譚延闓卻並不着急去福州,畢竟那裡不過是一個新的囚籠罷了,根據譚延闓的記憶他的生活除了幫助父親處理政務之外,其他的時間都是和坐牢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最重要的是譚延闓需要時間看書——看得是譚延闓曾經看過的四書五經和其他科舉考試科目所必看的書籍。雖然在馮文郁附身譚延闓之前,這些功課根基打的極為紮實,但是體會到過目不忘的好處之後,他需要更加精準的記憶這些科舉考試的知識,這樣也是為了以後應付譚鍾麟的考試省些精力。

  不過才兩三日的功夫,譚延闓便將書屋中的藏書都仔細的瀏覽記憶了一遍,感覺心中有些底氣的時候,他便帶上兩三個家中的僕從趕赴福州,由於這途中距離不短,福伯的年齡又比較大了不方便趕路,所以他才挑了幾個比較年輕力壯的僕從背負行禮趕往福州。

  譚延闓從小跟着父親譚鍾麟的升遷而游居各地,馮文郁雖然繼承了譚延闓的一切,但是還是頭一次通過騎馬、坐船、乘車來走這麼遠的路,從長沙出發橫穿江西和福建,足足走了一個月才到達目的地福州。這個時代還沒有像後世污染這麼嚴重,山水秀麗、空氣新鮮,這倒是讓譚延闓消除了旅途的疲勞,直到到達福州後還精神奕奕。

  此時譚鍾麟正出任閩浙總督,從賜書堂慈禧太后所親筆寫的九個「福」字可以看出譚鍾麟在朝中還是非常吃得開的,背後明顯是慈禧太后在做靠山。根據譚延闓的記憶,前年譚鍾麟因為眼病失明才請辭告老治病,在家中修養一年眼病治好之後,湖南巡撫接到清廷的詢問譚鍾麟的身體狀況,催促着他病癒後趕快進京供職,回京後果然升任吏部尚書。此時譚鍾麟都已經快七十歲了,這麼大年齡還要出任吏部尚書這一要職,雖然沒有幾個月便外放閩浙總督,但是也可以看出譚鍾麟在朝中的地位還是非常穩固的。

  「最重要的可能還是老佛爺需要譚鍾麟能夠掌重權!」譚延闓有些腹誹的想到。雖然他對晚清的歷史不時很清楚,但是也知道晚清朝廷內部派系林立,其複雜程度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像譚鍾麟這樣年高告老的官員還能夠被起任,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就像現在譚延闓主攻書法的館閣體,這就是去年在北京的時候,譚鍾麟在見過翁同龢之後嚴格要求他習練的——翁同龢就是一手標準的館閣體,黑大光圓,寶色內含,最能夠寫大卷子。翁同龢當初能夠在咸豐丙辰科會試那年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殺進殿試最終獲得狀元,這一手館閣體沒有少給翁同龢贏得額外的加分——京城裡面的一班名士最看不起館閣體,平常日子裡面也不苦練,耍名士派頭,酬唱往還都是淡若無痕的行草,這樣的字體要是拿到考場上,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栽到那個坑裡!

  就是譚鍾麟的至交好友翁同龢,同時也是清廷中清流派的首領,不過私下裡譚鍾麟和譚延闓談起以前朝廷中的掌故的時候,也非常不屑地說道:「同為清流首領,翁書平和張孝達(張之洞)之間有着非常深的隔閡,這是翁家和張家在新舊軍機之爭埋下的種子。翁家走霉運的時候張之洞也沒有少幫着解困,但是張之洞外放兩廣開幃賭籌錢辦洋務的時候,就是這個翁書平背後重重的捅了張孝達一刀,差點讓張孝達萬劫不復,宦海風雲人事沉浮不過如此!」

  由於譚延闓年齡雖小,但是從幫助譚鍾麟處理政務的手段來看是他這幾個兒子中最堪重用的,所以閒暇的時候譚鍾麟總是要給譚延闓講述朝廷掌故,以他一個在官場摸爬滾打年至快七十依然活躍在政壇上的不老松的經歷來告訴譚延闓——表面上的一切都未必真實!

  對於這點告誡,此時的譚延闓深有感觸,畢竟馮文郁知道以後一百年世界的大致歷史走向,不要說這一百年,就是單單此後的二三十年間中國所發生的一些事情要是放在現在來看都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相比之下同是清流一派的領袖翁同龢與張之洞之間的恩怨就算是小兒科了。不過這從另外一個角度打擊了譚延闓——雖然他知道以後歷史的大致走向和一些著名歷史人物命運的最終歸宿,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所熟悉的歷史人物在他眼前會成為一個遊戲的NPC,他們可都是一群久經考驗的人傑或是和曹操那個等級一樣的梟雄。不是他馮文郁不愛國,但是在面臨這麼一群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著名人物的時候,想說「沒問題」真的是很難開口。

  當馮文郁附身的譚延闓第一次見到父親譚鍾麟的時候,心中也不禁有些腹誹:「這老頭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爺爺輩了!」

  此時的譚鍾麟已經六十九歲了,相對才十五歲的譚延闓,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爺爺輩了,不過回頭想想這個時代的風氣也就不難理解——只要有錢有勢,四十多歲娶個小妾根本算不得什麼,人家張之洞老來還有個不到雙十的小妾呢,這可比譚鍾麟更為花哨。

第三章

功課

  譚延闓這次考取秀才讓譚鍾麟非常高興,雖然只是科舉考試的第一步,但是也算是爭了個先手,總比四五十歲的老秀才在科舉考場上要有優勢的多,況且古往今來的考官都喜歡年輕的學子能夠出頭,以至於三十歲的秀才們把鬍子剃得乾乾淨淨來插班裝嫩,至於四五十歲的老秀才雖然不這麼幹,究其原因還是在於他們已經失去了這個裝嫩的資格。

  「嫋嫋簫聲嫋嫋風,瀟湘水綠楚天空。向人指點山深處,家在蘭煙竹雨中。」譚鍾麟手中拿着一張詩筏輕輕念到,這是譚延闓要交的功課之一,不過相對於文章而言,這詩詞要想出精品絕非易事,要不然乾隆皇帝一生十萬詩,能夠被人熟知的卻一首也沒有。

  此時的譚延闓非常得意:「沒有想到我也會作詩啊!這在百年以後的中國人中恐怕比大熊貓還少吧,不過也多虧了這小子有着紮實的功底,看到某些景色這詩句就會突然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呵呵,這也算是原創吧!」

  「好!好!組安這首詩頗得《楚辭》之風!」譚鍾麟笑着坐在太師椅上說道。

  譚鍾麟放下手中的詩筏問道:「這次留居長沙,有沒有拜訪湘綺先生?」

  譚鍾麟口中的湘綺先生便是湘軍中的一個非常另類的人物,湖南湘潭人,也是學界名士王闓運,因為他居住的地方名叫「湘綺樓」,所以學者稱其為湘綺先生。說起這座湘綺樓還是湖湘名士的一樁美談——王闓運是個木匠的兒子,家境貧寒,但是卻有學術大家的風範,19歲補諸生,深得他的塾師蔡先生的賞識,儘管家境貧寒,但是卻得蔡小姐的芳心暗許,於是便成就了這一對美滿的婚姻,所居住的地方便是「湘綺樓」。王闓運25歲考中舉人,後來科舉就不再走運,轉而謀求新的發展之路,他雖重經學,但好「縱橫之術,遊說公卿間,欲以巨眼覓英雄」,他曾向曾國藩建議聯合太平軍,共同推翻滿清政府,未被採納而受到曾國藩的冷落。

  王闓運和譚鍾麟交情非常,譚鍾麟連續將幾個兒子取名為延闓、恩闓、澤闓,其敬仰的心情於此可見,而王闓運在學術上面的成就成為湖南三大儒之首,譚鍾麟命他的幾個兒子在很小的時候便拜於王闓運的門下。正是因為這份交情,譚鍾麟得以知道王闓運在湘軍中的經歷,在譚鍾麟看來曾國藩雖然明面上冷遇王闓運,但是這未必是曾國藩的真實想法,要不然也不用照顧王闓運,乾脆一刀殺掉就算了,直到現在王闓運和湘軍出身的幾個領袖依然聯繫非常緊密,可見曾國藩當時是一心想做忠臣,但是未必沒有對王闓運的提議有想法,只是曾國藩自己也在猶疑之間,無奈之下才會這麼對待王闓運。

  譚鍾麟除了非常佩服王闓運的學問之外,最看重的便是其「縱橫之術」,他這一輩子也就到這個地步了,但是他的子孫還要在這亂世中生存下去,他派自己的兒子拜入王闓運的門下,最重要的便是學習這「縱橫之術」。可惜令譚鍾麟非常失望的是自己的幾個兒子都不爭氣,除了譚延闓之外全部被王闓運給退了回來,只是象徵性的在他的門下學習學術知識,不過令他欣慰的是譚延闓可是王闓運的得意門生,就學時間雖短,但是已經登堂入室,學業愈精,很可能是已經被王闓運內定成自己的繼承人了。譚鍾麟不敢奢望譚延闓能夠成為第二個王闓運,只希望能夠學得十之一二便可以足夠保證其在亂世中生存了。

  譚延闓現在自然不知道譚鍾麟目前的真實想法,譚鍾麟已經把他作為未來譚氏一族的希望來培養了,只要他在科舉考試上能夠繼續披荊斬棘取得進士,到那個時候譚延闓便會發現父親早就已經把他培養成一個遊刃有餘的官場老手了。譚延闓所掌握的歷史知識並不能夠對這個時代有個完整的把握,在這個時代除了要講權勢、講靠山之外,宗族的力量更是難以想象,在朝中無論是兩代帝師翁同龢也好,還是現在風頭正健的張之洞也好,他們的發跡都離不開宗族的力量,當然宗族也給他們召來了無端的麻煩,但是總體來說是作用無法估量的。譚家宗族力量在湖湘也不算弱,就連在湖北當巡撫的譚繼詢和他都有一定的親緣關係,不過這還不夠,還不足以登的上檯面,人家翁同龢和張之洞的宗族早就在軍機大臣這個層次上交手多次了。

  譚延闓躬身說道:「這次在先生身邊三個月,時間雖然有些短了點,但是孩兒覺得收穫頗多,先生有三門功課……」

  聽到譚延闓說到這裡,譚鍾麟的兩眼突然冒出了精光,稍微正了正身子有些急促地問道:「小三,你選了哪門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