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捕之夕魅 - 第1章

一度君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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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捕之夕魅

  作者:一度君華

  一

卡烏爾的破滅

  在卡烏爾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森林,那裡有參入雲天的樹木,長年枝葉不落,在上空結成一片綠色的天,粗壯的藤蔓植物繞着大樹生長,結成一道道形態各異的牆。開花的時候,星星點點隨風飄搖,枝影橫斜,暗香浮動。地上柔軟如絲綢錦鍛般的草地開滿各色小野花,長出一朵朵漂亮的小蘑菇,偶爾有風吹過,飄零了花葉,捲起花海如潮。陽光從花葉中擠進來,淡淡地鋪灑在林間,渡上一層柔和的金光。

  這個時候,會有各種調皮可愛的小動物從洞府中跑出來,在草地上打個滾,在花葉間翻個跟斗,享受着自然界的恩賜。晚上的時候夜光蝶和螢火蟲會在林間悠悠飛舞,像個小小的鼓滿風的帆,又像銀河中緩緩浮動流離的珠光,偶爾它們調皮地停在某個小動物的肩頭,抖動着小小的翅膀,一臉好奇地打量着異界奇怪的生物。這是一片修仙者的聖土,聚集在這裡的各種妖類數不勝數。可萊恩是這片森林的王,統治這裡已經不知道多少個年頭。

  暗月城,一個魔物匯集的地方,裡面居住的物種屬於見光死的,所以暗月城被法力禁錮,終年暗無天日,沒有物種是天生熱愛黑暗的,他們也是。妖月邪神統治着這裡,所有的民眾日日夜夜苦苦渴望着陽光。

  一場戰爭蓄謀已久,但對卡烏爾來說,還是太過突然。千欲帶領着暗月城的精銳出現在卡烏爾邊緣河的時候,這裡依舊靜謐,一派安詳的形態。詳和太久的地方,總是缺乏警惕。他站在河邊,遠處傳來飄渺如夢幻的琴音。小心翼翼地尋聲而往,所有的戰士都怔在當場。

  那是一個怎樣的場景呢。深藍如絲絨一樣的夜空,綴着繁星點點,清冷的月華傾泄而下,鋪灑在深幽的草地上,零落在粼粼河面上,一俊美男子斜坐在碧草之間,手撫瑤琴,含笑注視着水邊草間翩翩起舞的女子。那女子長發如絲,白衣勝雪,舞姿輕靈飄逸,在皎潔朦朧的月色下,盈盈欲振翅而飛,恍若凌波仙子。寧靜的夜,空靈的琴音,嫵媚的月華,瑤池仙子的絕舞,突然一聲輕響,不知道誰的武器滑落在地上。琴聲驟停,男子一躍而起,厲聲喝問:「誰?!」千欲從林間深處緩緩走出來,一雙紫色的瞳孔流動着水晶般的光芒,銀髮如水,黑色的戰甲,黑色的披風,衣袂飄飄,真可笑,明明是一個惡魔,卻宛如一個神祗。

  撫琴男子的臉色沉下去,沉喝一聲:「妖月邪神!!!!」一手護住身後的起舞女子,手輕撫過她的長髮,柔聲說:「夕魅,乖,回去通知素長老,準備戰鬥!」千欲的眼睛紫光流離,深深淺淺,讓人看一眼就不禁墜落進去。叫夕魅的女子迎上他的目光輕輕地點點頭,一襲白裙,宛如一個精靈,消失在夜色中。

  千欲看着遠去的背影,一臉玩味,夕魅?幽口中擁有冰淚石的女子?他的手微微一揚,冰藍色的魄月劍出現在他手中,然後魄月劍向前一揮,兵如潮水,湧向卡烏爾森林。一把白玉法杖出現在可萊恩手中,雪白的杖柄頭上開着一朵火紅的彼岸花,花中的寶石突然間散發出耀眼的紅光,光暈飛速擴散,一接觸人體,立刻燃燒,片刻時間化作飛灰。剎那間,哀號、奔逃,劃破了卡烏爾的靜謐。千欲站在光暈中心,雙手執魄月劍,猶如一團冰藍色的火焰穿透紅光,直撲可萊恩,一聲震天巨響,整個卡烏爾也為之顫動,可萊恩重重跌落在地,整個身體如被烈火焚燒,衣襟焦黑,碎成一片片。一地塵埃中,草木成灰,連邊緣河都熱浪翻滾。兩人對視,千欲一臉邪魅:「可萊恩,你讓我很失望哦。」可萊恩一手撐起身體,笑一聲:「怎會?!」白色的玉杖,突然不斷膨脹,竟成一條白色巨龍,巨龍騰空,鮮紅的彼岸花,變成巨大的龍頭,紅色的龍目,直照得月光失色。可萊恩站在龍背上,巨龍噴火,一團團紅色的火球墮在激戰中的暗月戰士身旁,烏卡爾,火光沖天、哀鴻遍野。幾番交手,血龍仍氣勢如虹,千欲眉峰微斂,身形拔高數十丈,魄月突然散發出鋪天蓋地魔氣,破空而下時,驚天動地,刀過處,生機盡絕,卡烏爾一分為二,中間,變成一條深不見的峽谷,兩邊的石頭的樹木不斷地掉落下去。

  塵埃落定,巨龍又變回白玉杖,遙遙地墜下山谷,可萊恩倒在地上,看千欲走過來,張了張嘴,卻只有血湧出來,眼中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去,生機漸逝。千欲停在他面前,倔強抿起的嘴角,一絲鮮血蜿蜒而下。慢慢地蹲下身,手刺入可萊恩胸膛,臉上帶着一絲玩味:「兩千多年的內丹,別浪費了啊。」纖長如玉的手托着一顆紅光繚繞的內丹出來的時候,倒在地上的男子漸縮漸小,最後變成一隻渾身鮮血,幾乎不成形的狐狸。

  森林裡,吶喊、交戰的聲音漸漸遠去,千欲吞下那顆內丹,優雅地理了理微亂的衣襟,緩緩地跟進。美麗的卡烏爾,血流成河,一地殘屍。前面傳來喊殺聲,卻是河邊起舞的女子,叫……對了,叫夕魅??千欲只覺得心中一種愛戀與絕別的哀傷如洪水般滅頂而來,撕裂着枯寂千年的心,直壓得差點窒息,他深吸一口氣,明白可萊恩的殘念未化,沒想到這個卡烏爾之主竟也是個痴情種子,於是暗暗地笑:「卡萊恩,你很愛她嗎?那麼,好吧。」魄月劍在手中,冰藍的光盈盈流動,隨意一劍過去,女子情急之下,回身一擋,手中的長劍脫手飛出,被身後撲過來的戰士牢牢制住。千欲也是一怔,這丫頭居然功力不淺。邪邪地打量着她,感覺心底可萊恩的殘念作着垂死的掙扎,魄月劍划過女子瑩白如玉的肌膚,血湧出來,在白衣上暈成大片大片殷紅的花瓣,只覺得不可思議的華麗詭異。受傷的人被迫半跪在地上,卻抿着唇,倔強地不肯吭一聲,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千欲斂着眉,刀每劃入一分,心就痛一分,痛?呵呵,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千欲笑得非常愉快,這真的是一個有趣的遊戲,手中的魄月劍突然藍光暴漲,一劍透胸而出。地上的女子依然玲瓏剔透,藍色的劍緩緩的退出來,所有的戰士都安靜了下來,握劍的手,居然在顫抖。

  千欲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月色實在朦朧,如果他走的足夠快,也許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的表情。

  暗月戰士在靠近卡烏爾中心生命之泉的時候遇到了瘋狂的抵抗,可萊恩一手訓練的榮耀騎士團,背負着永生守護生命之泉的使命,可以戰,可以敗,可以死,但不退。那一戰,即便是暗月將軍幽親自坐陣,暗月城,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十二萬戰士,形成水泄不通的包圍圈,圈中僅剩的二十多名榮耀騎士昂首而立。迪克團長以刀指天:「榮耀即吾命!!!!!!!!」所有的榮耀戰士悠悠附和:「榮耀即吾命!!!!!!!」聲音不大,但響徹整個卡烏爾。幽的闊背刀劈入迪克胸膛時,所有的戰士都紅了眼:「對不起,我們也渴望着太陽。」

  從此,卡烏爾和它的王一樣,永遠成為傳說。千欲從生命之泉取出冰之淚轉身而去的時候,未曾想到在邊緣河畔,一個白衣女子抱着一隻不成形的狐狸字字哽咽,聲聲泣血。

  暗月城終於解除了這個上萬年的阻咒,當陽光傾泄而下的時候,舉國歡騰。千欲斜靠在華麗的雕花玉欄上,接受萬人叩拜,碧玉杯在手中輾轉千回,烈酒入腹,卻只覺得荒涼入骨。

  二

我留下來,只為這一巴掌

  我叫夕魅,一隻修行一千四百多年的狐。暗月城的來襲破碎了夢一般的卡烏爾,守護這裡兩千多年的王,我的可萊恩,疫。我在邊緣河找到他破碎的身體,一千多年未曾流過的淚傾泄而下,卻沒有悲號。邊緣河的水,不聲不響,任憑我在這個深夜,放肆我的哀傷。沒有人再為我擦去眼淚,沒有人再抱着我柔聲說寶貝,不哭不哭。我把他埋葬在邊緣河畔,手捧黃土,端詳許久不忍落下,這一把下去,就再也看不到了啊。

  我在雪梅下跳完那支未完的舞,任落花飄撫,可萊恩說得沒錯,卡烏爾的夜,真的很冷。我看着身上的劍痕,被魄月洞穿的胸口慢慢合攏,疼痛變得痒痒麻麻,我伏在可萊恩小小的琢上,我知道可萊恩不會不告而別,夢中的他笑容清淺,他朝我伸出手:「寶貝,好好活下去。」我衝過去,想抱着他,他卻轉身,走向鋪天蓋地的黑暗。我拼命地追着他,叫着他的名字,我哭着求他不要丟下我。他只是悲苦地向我搖了搖頭,最後融入黑暗之中。

  我醒來後天已大亮,就在我絕望得以為會天崩地裂的時候,發現這個世界依然陽光燦爛。我執起手中的寒血劍,對不起可萊恩,失去了你,失去了卡烏爾的同伴,你讓我一個人怎樣面對漫長的孤獨?

  我站在暗月神殿外,風微帶着輕寒,道邊的梅花卻是開得潑潑灑灑,粉色的花瓣,帶着淡淡花香在空中飄散,美得有些虛幻。「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暗月……」我一劍挑翻兩個侍衛的時候,神殿衝出大隊武士,殺戳,劍過頭落。我只看見到處的血,殘肢飛舞,慘號的聲音此起彼伏,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也是這樣嗜血。

  一瞬間忘記了所有,只看見漫天的紅,只知道砍下去,殺下去,斬開所有阻擋我的東西,直到,直到一把劍攔住了我。連對十幾個回合無法擺脫劍影糾纏後,我看向持劍的人。一襲黑衣,胸口上面銀絲繡着古怪的圖案,一柄闊背刀沉重得讓我直覺不敢硬擋。一頭水藍色的長髮,在風中糾結飛舞,瞳孔藍光綻放,恍若銀河中流動的星光。

  他站在那兒,面無表情,整個一酷哥,他打量着我,然後緩緩開口:「你有一千四百年的道行,而我所有的,只是速度和力量。」我持寒血劍衝過去的時候,知道他確實沒有騙我,那一劍,我閉着眼睛也感覺到劍氣破體。雪亮的刀鋒劃入肩膀,我甚至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我反轉劍鋒,迴旋,帶起好幾顆頭顱噴着血衝上天空,撞在梅樹上,梅花更艷。

  退回原地,發現黑衣男子胸膛前也是殷紅一片,我想,我可以和他拼一拼。一個武士驚叫一聲:「幽將軍!」我紅了眼睛,卡烏爾那一片血紅又出現在我眼前,我要殺了他!!寒血劍挾着驚天的殺氣鋪天蓋地而去,幽身影一移,已到我身後,我飛速調轉劍柄,雙手往後用力一刺,劍鋒穿過我,也穿過幽的胸膛。

  周圍響起一片尖叫,幽聲音冷冷:「何苦。」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那一刻抱定決心。我喚一聲:「可萊恩。」然後手握劍柄,反手用力一絞,緩緩地倒在地上。血,從身體裡流出來,在身邊不斷蔓延。意識模糊之時,看見千欲斜靠在一株梅樹下,銀色的長髮,零落了幾許花瓣,淡紫若水晶般的瞳孔,目光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黑色的長袍,衣裾飄飛,那樣的飄逸淡定,居然,居然俊美如神。他輕啜着杯中酒,白玉般纖長的手指,無意識轉動着玉杯,很閒情逸緻的模樣,卻流露出微微的寂廖。我想爬起來,然而意識,慢慢渙散,我放棄掙扎,腦中出現殘影。

  我作了很多夢,夢中卡烏爾依舊平靜美麗。可萊恩在邊緣河邊彈着一首古老的歌,那是王子和公主歷經重重磨難最後終於在一起的故事,很多的夥伴拉着我的手在如茵的草地上跳舞。然後又是很多很多人,執着滴血的刀,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所有的人都走了,我卻定在那裡怎麼也動不了。我想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天地間,突然一片黑暗。

  醒來時在一間暗室,或者說是一個石牢。我看看渾身上下,傷口重新結疥,正在慢慢痊癒。掙扎着想坐起來,發現身體卻怎麼也不動,是禁錮,我試了好幾種方法都打不開,施法的人功力遠在我之上。我安靜下來,閉眼假寐。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恨不得天下人都跟我一樣不求上進。真的很想沒有仇恨,沒有紛爭,簡簡單單的生活啊,哪怕只是作一隻狐妖。記得誰曾經說過一句話來着:「我一生都在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然而那個人,我再也等不到,從此以後,再也等不到。

  聽見腳聲,睜開眼就看見了千欲,我瞪着眼,卻怎麼也動不了。他就在我面前,紫色的瞳孔流動着水晶般的光芒,斂眉打量着我。突然,他伸出手,重重打了我一耳光,我只覺嗡地一聲,眼前金星亂攛。

  我簡直是氣炸了,如果說最開始見到他的目光是仇恨的話,那麼現在是吃人!我努力告訴自己,夕魅,不難過,我發誓,他定會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我一定會殺了他,很快就會殺了他!!但是屈辱的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一千多年來,只有一個人在守護我,「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可是那個人,惟一的一個人,被永遠埋葬在邊緣河畔,而殺死他的人,站在我的面前,如此□我。可是他確實達到了目的,夕魅,這個修煉了一千四百多年優雅清高的狐妖,在他面前淚如潮湧,如此落魄。

  他的手突然捏住我的下顎,一低頭,粗暴地吻上我的唇。我死咬着牙,覺得下顎的骨頭幾乎都要裂開了,心裡的仇恨涌到極點,卻好像剝掉一層堅硬的殼,突然就軟弱下來,我悲哀地想,我為什麼要活下來呢?

  (突然千欲倒了下去,神經站在他背後,哈哈大笑:「各位,現在男主角掛掉了,我神經將代替他把無恥進行到底!」然後一臉獰笑向夕魅走去。千欲滿臉黑線地爬起來,摸着頭上多出的乒乓球,大喝一聲:「老大!!!!!」一度君華跳將出來,手持一大號板磚,用力一拍,砰的一聲,驚天動地,塵士四起,然後揮揮手:「繼續,繼續。」)

  千欲放開了手,一臉邪魅地看着我:「是不是想殺了我?」嗓音低啞,我直氣得咬碎鋼牙,想豈止是殺了你,簡直是應該千刀萬刮,死不留屍!!!!他看着我的眼神,卻是笑了,笑得妖冶媚惑,笑得極其愉快,他附到我耳邊:「我給你個機會,准你留在我身邊,作我的貼身侍衛。不過你的時間不多,哪天我不再喜歡你了,就會殺了你。所以,你可能得抓緊時間呢。」

  我發現自己能動了,用力打掉那只在我胸前把玩我發梢的手,力道之大,整個手都麻了。我看着千欲,一字一句地說:「我留下來,只為你這一巴掌。」千欲只是似有似無地笑,轉身而去的時候丟下一句:「弄乾淨了過來,我可不喜歡我的侍衛是這副德性。」我看着他的背影,簡直想破口大罵了,老子這個德性還不是拜你所賜嗎?!

  但是當一個侍女把我帶到一個房間的時候,我罵都罵不出來了。那個房間有一面鏡子。鏡中的人,頭髮凌亂不堪,內中還有幾許雜草,一身紫色的血痕有些已經完全乾掉了,衣裳襤褸。一臉的塵埃、淚痕和傷痕,丫的整個一個萬紫千紅。

  我尖叫一聲,這哪裡是美麗優雅,高貴艷絕人寰的夕魅,這根本就是一隻還魂的厲鬼。我撲到粉色的屏風後面的時候,發現那裡有個浴池,身體接觸到熱水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一度君華:「喂,神經,你TMD老往水下面攝什麼,給老子把鏡頭抬高點!!!」)

  我看着池中清晰的倒映,那確實是我。我儘量給自己一個嫵媚的笑,輕輕地念:可萊恩,我很快就可以為你們報仇了。

  能借你的肩膀讓我靠一下嗎

  侍女冷冷地遞給我一件白色錦鍛的長裙,胸和腰裹得極緊,下擺卻極為寬大,後腰是一個大大的蝴蝶結,綴着長長的絲帶,裙擺的花朵折皺極是精緻,但長長地搖曳墜地,手腕上綴着一個綠色的手鐲,竟然是竹子樣,翠枝環繞中,伸出幾片碧綠的葉子,剛好扣在腕上,美麗而妖嬈,我知道,它的名字叫鎖魂,封住修仙者法力的絕佳法寶,鎖魂罩住全身,除非施法者親自解除或者施法者死,否則永遠不能除下。脖子上的綠寶石項鍊閃閃生輝。長發披散,卻在鬃邊壓一朵水晶玫瑰。我看向地上半透明的水晶鞋,終於笑不出來,那鞋跟足有一根手指那麼長。鏡中的人,淡施脂粉,竟然眉眼如畫。

  我跟着侍女慢慢走,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放心我留在他身邊了,但是我一定會殺了他,一定。

  走進大殿的時候,廳中似乎正在議事,千欲高居王座,侍女伏身拜見的時候,我抬起頭,瞪着他,眼裡幾乎蹦出火來。他卻是很愉快的樣子:「這是夕魅,我以後的貼身侍衛。」我轉過頭,發現所有的人都盯着我,一動不動,心想不會吧,老子還沒動手你們就先這樣防着我啊。一轉眼,發現幽站在前面,臉色有些蒼白,但總體無恙,不由大驚,我是體內的龍涎保着命,這廝難道是不死之身?想想幸好沒死,要不就太不值得了。無妨,還有機會。

  千欲走下來,一臉戲謔地看着我:「夕魅,這身衣服跟你很配啊。」仇人近在眼前,萬千仇恨,在看到眼前這身裝備的時候突然生出無力感,該死。我突然很想脫下這身衣服跟他拼了,可想到那種情景,又只好咬着牙忍下。

  我站在碧波亭的白玉橋上,風帶着微微的寒意迎面而來。橋下碧水清幽,游魚互相追逐嬉戲,濺起瓊珠碎玉。一池枯萎的荷葉,仿佛還能看見盛夏花開時的熱烈張狂。池邊幾棵垂柳尚未吐綠,光禿禿的枝條隨風戲水。偶爾幾隻白鳥飛過,在水面佇立片刻,又飛掠出去,划過湛藍如洗的天空,轉眼了無痕跡。

  我呆呆地站在橋上,突然身後一聲炸喝驚醒了我:「大膽奴才,見到本宮膽敢不跪!」我轉過身就看到了這位所謂的「本宮」。一個秀美的女子,着一套火紅色的紗質長裙,身材勻稱,皮膚白皙,五官精巧。渾身上下一副貴族的驕嬌之氣。一雙本來靈秀的眼睛,在看到我後更氣得變了顏色。她身後跟着一群侍從,一個嬌俏的侍女不停向我示意行禮參見,我只是笑,笑得流光溢彩,笑得嫵媚橫生,這,是千欲的後麼?

  我斜睨了她一眼,輕嘆一聲:「不過如此爾。」紅衣女子直氣得粉面通紅:「你們瞎了嗎?將這個賤婢拿下,劃花她的臉,割了她的舌頭!」侍衛趕過來,看見是我,呆立着不敢動手。我優雅地走過去,儘量保持風姿綽綽,伸出手,一掌將她劈入池裡。周圍一片驚呼,立刻從有侍從跳下水去。我笑得非常愉快,仿佛雲開日現,連剛才心中那點瀟瑟之意都消散了。直到近衛軍圍住我時,我終於識趣的收起笑意,不知道要折騰多久,索性坐下來。近衛軍頭領鵠在眾人簇擁下急步走過來,那紅衣女子哭喊一聲:「哥!」然後撲到他懷裡,我一看,糟糕。急忙一伸手,從一個侍衛手裡奪過一把劍,一臉警惕地看着他,要死也得多拉幾個墊背。鵠拍了拍紅衣女子的肩,把她交給身後的侍女,吩咐使女:「帶玉夫人下去。」然後上下打量着我:「你要想博得王的歡心,起碼也要把性子放柔一點。你以為這樣整天扛着把刀喊打喊殺的,他會喜歡你嗎?」我怒極反笑:「博他歡心?我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豈料話未完,身後千欲已經一邊鼓着掌一邊過來:「好……夕魅……好,不愧是卡烏爾聖女,果然是錚錚鐵骨。」他的面色沉靜如水,目光卻有一絲寥落。我突然的就有些心虛,最後又一想,TMD我心虛什麼?他本來就是我的敵人!然後又抬起頭,理直氣壯的瞪着他。

  晚上,千欲派人來差我,是那個在玉夫人身邊提醒我下跪的女孩。我走出去,又返身過來:「你叫什麼名字?」她嬌笑,活潑可愛:「夕魅小姐,我叫蝴蝶。您真的好厲害耶。玉夫人是近衛軍頭領鵠的妹妹,老仗着自己父親是暗月元老,宮中又無後就作威作福。頭一次見她這麼狼狽。」我擺擺手:「你叫蝴蝶?我看還是改名叫麻雀好了。」

  見到他時他正在月明宮,華麗的紅地毯,讓整個宮殿都暖和起來,牆上的金枝水晶燈發出柔和的光,朦朦朧朧。鏤空雕花的香爐煙雲繚繞,滿室生香。白色鏤花的紗曼隨風舞動,侍女如穿花蝴蝶在其中來來往往。他慵懶地躺在紅色的絲絨榻上,懷裡擁着,擁着,糟糕,擁着早上被我打落水中的玉夫人。我暗嘆一聲報應來得真快。他卻不理我,只是低下頭,慢慢地從玉夫人的唇一路吻下去,甚至伸手微微解開她的衣襟。縱然臉厚如我,也是羞得不敢直視,心裡咚咚亂跳。他看向我,聲音依然淡淡:「夕魅,你是我的侍衛,以後每晚都必須守在我的寢宮。」我暗罵,這傢伙簡直是變態嘛。

  羅紗帳內,玉夫人簡直是在嘶嚎,嬌喘聲慢慢平息下去的時候,我身上倒豎的寒毛也慢慢消了些。開始帳內還有玉夫人低語,後來終於慢慢安靜了。半夜,居然一個刺客都沒有。我輕輕走過去,慢慢掀開紗帳,打算自己充當一下。不是有誰說過嗎?有條件抓緊條件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帳內的人睡得確實比較沉,我緩緩抽出發間的金釵,握在手裡,用力一釵戳下去。突然手被人中途握住,千欲睜開眼睛,一臉純真無邪的笑意:「夕魅小姐,終於忍不住投懷送抱來了麼?」我大驚失色,呸了一聲,發現手中的釵已經不知所蹤,這傢伙的身手,當真深不可測。我轉身欲走,他手一用力,將我拉倒在他懷裡,我的手撐着他的胸膛,硬硬的,說實話,這廝身上,其實真的挺溫暖的。

  我有些貪婪地靠了會兒,掙開他的手,脫出他的懷抱,再這麼貪戀下去,殺掉的時候要捨不得了。

  早上,蝴蝶端了銀盆進來,侍候千欲和玉夫人起床。玉夫人看向我:「夕魅,過來幫我穿鞋。」千欲面無表情,蝴蝶急忙過去,嬌聲道:「夫人,我來吧。」被玉夫人喝斥一聲,僵在原地。我看向門口的近衛軍,走過去,抿着唇,順從的跪在地上,撿起地上的鞋,套上玲瓏的腳。玉夫人臉上掛着笑:「穿鞋的技巧不錯嘛。」我想回擊她,但終是沒有。咬緊牙,姓玉的,你丫最好禱告下次別被我遇到!突然很想可萊恩,即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一片寒冬了,在他身邊也會是春天般的溫暖。

  我回到紫林宮,伏在床上,輕輕地喚可萊恩,然後慢慢地眼淚就流下來,怎麼也止不住。整個枕頭都濕了一片。感覺身後有人進來,飛快地擦乾淚,轉頭過來,看見幽。他靜靜地坐在床邊,示意我:沒別的事,你繼續哭。我看着他,小聲地問:「能把肩膀借我一下嗎?」幽轉過身,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淚,濕了衣襟。

  他恍若未覺,橫過桌上的琴,輕輕撥弄琴弦。我怔了一下,這……是可萊恩在邊緣河畔未彈完的曲子。再看向幽的時候,有點恍惚。我竟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夢裡依舊是琴音繚繞,只看見一片青青的草地,碧綠欲滴。草地上的人,身影模糊。

  四三千佳麗

  我每夜守在千欲的睡榻前,蝴蝶說得沒錯,他的後宮確有佳麗三千,甚至不止,什麼雪夫人、綠夫人,霜紅夫人之類,一個一個,天天不重樣。我夜夜守在羅帳外,暗月城的冬夜,即便是在寢宮,也甚覺冰冷,被封去法力的身體,竟然染上風寒。這個侍衛,做得非常辛苦。

  千欲迎娶羅紗國第一美人沙華娜·羅紗公主的時候,暗月城下着一場大雪。他站在暗月廣場上,紅色金線的絲袍外,披着黑色的披風,銀髮如絲,在風中糾結飛舞。隨從為他撐開蟠旗傘,被他揮手拒絕了,雪花一朵一朵,飄落在銀髮間,停留在衣襟上,他面色如水,眉宇間若有所思,

  安靜得像一尊雕塑,依舊華麗高貴,俊美如神。

  公主華麗的車隊停下來,衣着清雅的侍女上前掀開紅色繡金的車簾,扶出車內的人兒。公主一頭金色的長髮垂在腰間,如太陽升起的水面波光粼粼,上面束着一頂玲瓏剔透的王冠,吹彈可破的肌膚,當真可謂冰肌玉骨。細嫩嬌巧的耳垂上,墜着閃閃的紅寶石,嬌俏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粉嘟嘟的櫻唇,漂亮得像個水晶娃娃。千欲微欠身,向公主伸出手,公主微微一笑,風雪失色。白如凝脂的纖纖玉手,輕輕地搭了上去。兩個人手牽着手在漫天的花瓣飛雪間,共乘一騎離去。廣場上歡呼震天。(神經口水橫流:「嘖嘖,公主就是公主啊。」突然兩束怨毒的目光掃射過來,神經一顫:「怎麼可能比得上我們夕魅小姐嬌艷嫵媚,國色天香,一笑傾天,罄竹難書,慘絕人寰……」夕魅辟魔一揮,神經化作流星高速消失不見,留下慘號:「啊——」)

  我跟着迎親隊伍慢慢回宮,明明與我無關的事情,卻總覺得有東西堵在胸口,壓得我連呼吸都難以為繼,明明一行人慢慢回宮,卻孤獨得像一個人站在冰天雪地,不知何去何從。

  是夜,羅紗公主在月羅宮獻藝,一支獨舞,宛若雲間仙子。俊美如神的暗月之王,擁着嬌羞絕美的羅紗公主,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般配的一對呢?

  紗帳內,公主難掩嬌羞:「王,可不可以讓侍衛迴避一下呢?」

  我守在月羅宮外,雪色驅散了一部分黑暗。我雙手環抱坐在階梯上,這傢伙在故意整我,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女僕。看看凍得如蘿蔔一樣的手指,想想公主的纖纖玉手,覺得人和人之間有時候真的是沒法比。呵呵,我居然自卑了,驕傲自大的夕魅,居然自卑了。感覺鼻子有點酸,卻終是忍住,如果你的淚只能引來嘲笑的話,又幹嘛要哭出來呢?抬頭看着天空,漆黑一片。於是索性把頭埋在手臂里,假寐。

  天亮的時候被楓兒的腳步聲驚醒,這個羅紗的侍女一臉高傲:「夜守皇宮的侍衛,竟敢在這裡睡覺!」我心中大罵,有本事你他TM來守一夜試試。但終究沒力氣,頭很暈,感覺天地都在旋轉一樣。我幾乎搖晃着走下階梯,腳一滑,居然一路骨嚕嚕,直接抵到碧波池邊,撞在白玉欄杆上,直覺眼冒金星,卻奇怪沒有暈過去。如果暈過去,可能腰和右腿,不會這麼痛吧?

  我坐在欄杆下面,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連爬都爬不起來,其實就算我能爬起來,我去找誰呢?這宮裡,我不過是個俘擄,沒有朋友。我坐着發呆,右腿的疼痛漸緩,逐漸麻木。我靠在欄杆上,只覺得徹心徹肺的冷。我抬頭看着天,欲哭無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遠有人影過來,這大雪天,誰會到這裡來呢?

  是千欲,帶着一群大臣路過這兒。他居高臨下的打量着我,斂着眉,壓抑着憤怒,口氣一點也不好:「你在這裡幹什麼?」我無力地看着他,指了指那邊月羅宮的階梯:「早上,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了。」千欲轉過頭,看着月羅宮長長的階梯,久得讓我心都涼了,我居然以為他會派人帶我回去。當下真想砍下腿,走掉算了。

  幽從人群里出來,他俯下身,看我的時候眉宇間神色一閃,問:「傷到哪了?」不知怎的,看到他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一樣,我紅了眼睛,指了指腿:「這裡,動不了了。」他伸出手,抱住我,又縮了一下手。我知道我身上恐怕冷得像個冰塊,突然就怕他丟下我,於是緊緊抓住他的手,小聲怯怯地說:「呃……其實我扶着你也可以走。」幽目光深邃,輕輕地將我橫抱起來,我安慰自己:夕魅,沒事了沒事了,他不會丟下我的,不會丟的吧……

  看着眼前陌生的路,突然心裡驚惶,我不顧全身的麻木,掙扎着下來,神志有些渙散,連痛也是鈍鈍的。我拼命抓着幽的衣襟,我說幽,你不是要把我弄到宮外丟掉吧?幽看着我的眼睛,依然冷漠,但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丟下你。」我終於放心大膽地暈了過去。

  這件事直到很久很久後,我還是忌誨提起。一隻一千四多百年修行的狐妖,在仇人的宮殿裡一跤摔斷了腿,呆在雪地里從早上一直坐到傍晚,然後紅着眼睛,求對方不要拋棄她。這事傳出去,今後江湖,怕只有蒙面而行了。

  那之後我病了,活蹦亂跳了一千多年,從來不知道這副身體離了法力後,竟然是如此脆弱。腦中換過各種殘影,我作夢,居然夢見可萊恩,一臉焦急地搖着我,他說寶貝醒醒,醒醒。然後是卡烏爾的屍山火海,血流成河,最後是漫天的風雪,徹骨的寒冷,忽然有空靈的琴音遠遠地傳過來,絲絲縷縷,傾盡了天與地,在山間繚繞,久久不絕於耳,就連夢也慢慢平靜下來。我睜開眼就看到幽,一身白衣,靜坐在桌前,撫弄着琴弦。看我醒來,他端過一碗不知道什麼汁,慢慢地餵到我嘴邊。

  我歪着腦袋看着他,他聲音淡淡,但聽在我耳朵里卻覺得溫暖異常:「你昏睡了足足十天唉。這是千年赤龍血,對你的病有好處,先喝了。」我呆住了,每個修仙者都知道這東西有多難得,有多少人為了赤龍血丟了性命,還是千年赤龍血。我張了張嘴,喉間卻只有咕咚聲。幽笑着將血餵到我嘴裡,儘管疲倦,但我還是儘量讓自己笑得傾國傾城,幽閃過一抹複雜神色,讓我很滿意。我慢慢咽下血汁,想着算了,只把千欲殺掉就可以了。

  五

我以為會一生恨你

  我在幽那兒住了一個月。回到宮裡的時候,只覺身輕如燕,一看手腕,發現鎖魂的葉子居然收到枝裡面去了。有人在我昏迷的時候幫我除下了它,是千欲嗎?不像,他會有那麼好?呵呵,不過不管是誰,總之,這是好事。

  剛到宮裡,就聽到一群侍從的聲音:「不好了,大家快躲起來!夕魅來了!」我輕笑,走過去一手拎起一個全部丟下水去,碧波池,人聲嘈雜,一群平日衣着素雅的侍者在裡面如鴨子而且是不會游泳的鴨子一樣亂刨。鵠匆匆趕過來,看看一片混亂的情況,沉着一張臉:「別逼我剁掉你的手!」我冷哼一聲,居然看到他臉上有一絲笑意:「王傳旨要見你。」

  流雲池。黃色木紋的石質地板,微微帶點粗糙,彩色大理石的圓柱足可三人環抱,周邊牆上椰子大的夜明珠散發着柔和的光,照得水氣朦朧的浴池清晰無比。彩色的紗曼,穿花蝴蝶一樣的侍女,空氣中花的幽香,無不讓人心情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