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黑白影畫 - 第1章

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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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黑白影畫

作者:墨寶非寶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一排轉動的經筒旁,他背對日光,雙手合十,對她頷首。他是她見過最有佛性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他一路從地獄走來,行過刀山火海,方才能站在那裡。

這世間事,怎會是非黑即白,又何曾非此即彼。

既算不清誰欠了誰,既懷中還有烈酒,

倒不妨就此,如蠶作繭,奔波流離,一醉到白頭。

——雖萬丈深淵吾往矣。

內容標籤:

搜索關鍵字:主角:程牧雲,溫寒



配角:



其它:

☆、楔子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哦?」他訝然,「上師也讀過三顧茅廬?」

  高僧繼續說:「人生有如大夢一場,你做過什麼,無論好壞,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解釋得有沒有錯?」

  「不錯。」他微闔了眼,以雙睫遮住了眼底那一抹光。

  「你們的很多故事都很有趣,」高僧看他,「年輕人。如同這句話所說,你過去是作惡還是行善,只有你自己清楚。你為什麼來這裡?何時離開?這些都不用告訴我。」

  高僧微微笑。

  四下歸入沉寂。

  程牧雲坐了會兒,便起身離開高僧身旁,他獨自穿過一個個矮門,走過一段段灑滿陽光的石路,最後,走進一個大經堂的殿門。

  這裡的寺廟總是很陰暗,內部幾乎見不到陽光。

  只有酥油燈的光。

  小喇嘛們都坐在到膝蓋那麼高的平台上,默默誦經,身後是上百的唐卡和壁畫,四周有雙人能通行的甬道。這裡地處偏僻,只在下午的好時間才偶爾有背包客走入,背包客和小僧人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在酥油燈下的昏黃光線里,張望着,打量彼此。

  只有他垂下眼睛,與這三兩遊客擦肩而過。

  在這些遊客眼中,他也只是一個成年喇嘛,上身穿紅色堆嘎,外披着紫紅色朗袈,和這些小喇嘛只有年齡的差別。

  他走出大殿,沿着石路繼續前行。

  程牧雲。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為什麼要說服老喇嘛,讓自己以出家人身份,藏身在這裡?

  這一切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你曾一路從地獄走上來,行過刀山火海,才能站在這裡,如果世間一切都不過是幻境,那些一直想要你命的人,和那些一直想要你救命的人,又何時才會散去?……

  忽然,有金色的光划過眼前。

  他反射性地側頭望去,那一排轉動的經桶旁,有個帶着白色遮陽帽的女孩子,用右手在一排經桶上滑過,口中念念有詞地說着什麼。

  程牧雲背對着日光,看着她一直走到面前,整個身體保持着一種蓄勢待發的防備狀態,防身用的尖刀從手臂滑到掌心。女孩子終於轉了最後一個經桶,抬頭看見他,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虔誠地雙手合十,鞠躬向他作禮:「午後好,喇嘛。」

  口音非常奇怪,措辭更加奇怪,像是外國人在學中文。

  但看她五官輪廓,卻更像是中國人。

  身後有經幡浮動。佛塔林立,梵唱不絕。

  程牧雲如此背對着日光,緩慢將雙手合十,刀鋒隱在了掌心中,對她微微頷首。他的動作無聲無息,連衣服的摩擦聲都沒有。

  ——這是溫寒第一次見到的程牧雲。

  那時,她以為他真是個喇嘛。後來知道真相……她也認為,程牧雲是她見過最有佛性的男人,可又像蛇。尼泊爾有一種蛇,頸細,吻側有頰窩,尾端嫣紅,常繞在茂密枝椏的深處。程牧雲於她就像是這麼一條蛇,一條盤着身子在佛祖座下獨自酣睡的蛇。

  諸惡難侵,神鬼不驚。

  

☆、第一章

尼泊爾重逢(1)

  半年後,喜馬拉雅山。

  「九、十月的尼泊爾是雨季,也是旅遊淡季,」司機用蹩腳的英文在講解,「人很少……一定要去我給你們介紹的客棧是我好朋友開的。」

  其實這輛車上的四個客人,英文也都很蹩腳。

  兩個是俄羅斯人,兩個是自幼生長在俄羅斯的華人,蹩腳遇到蹩腳的好處就是,你說的我聽得懂,我說的你也明白。皆大歡喜。

  此時,車窗外大雨滂沱,這條通往尼泊爾的國際公路被雨水沖的泥濘不堪。

  說是國際公路,還不如當年在中國西藏時走得盤山路。

  隔着滿布雨水的玻璃,溫寒的視線落在了路邊的背包客,因為大雨,很多人都開始棄車前行,背着各自的大行李包,沿着喜馬拉雅山腳前行。

  「我看,馬上你們也要下車了,」司機嘆氣,「印度和中國把尼泊爾夾在當中,什麼都限制,印度都不讓他們修一條好路。」

  「你是說,印度政府限制?」司機身後坐着的王文浩推了推自己鼻樑上的眼鏡,追問司機,「為什麼印度會限制尼泊爾修路?」

  「尼泊爾三面臨印度,一面臨中國,年輕人,你明白的,中間這個尼泊爾的路如果修好了,印度人心裡不踏實。」

  溫寒聽着,視線忽然停在一點。

  起初她只看到一個人整張臉都被黑色登山服的帽子遮去大半,在雨里還帶着墨鏡,像是電影明星一樣恨不得遮住所有容貌特徵。可是,就在她看他的時候,那人摘下了墨鏡,明顯是看了這輛唯一在路快塌陷時還強撐着開來的車。

  那雙眼睛太特別……

  是那個西藏遇見過的喇嘛?!

  喇嘛還俗?

  不太可能吧?是不是認錯了?

  車在泥坑裡顛簸震動,她整個人忽然被車顛起來,又重重摔到座位上。她仍舊惦記着那個還俗的喇嘛,回頭用目光去搜尋。車已經開過那段路,大雨滂沱,視線模糊,可就在她終於找到他的一霎那,分明看見了他手心裡多了一把黑色的槍,對着剛才經過車側的背包客抬起手臂——

  「啊!」溫寒反射性叫出聲。

  所有人都看她。

  她語無倫次,瞪着眼睛看窗外。

  可惜車已經轉過這個彎,再不見任何的人。

  王文浩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她是被什麼嚇到了:「好好休息一下,馬上我們就下車,估計要走七八個小時才能到他們的首都。」

  溫寒仍舊有些難以回神,腦子裡全是剛才那副畫面。

  聽到王文浩說要下車,馬上就想到那個拿着槍的還俗喇嘛,萬一下車,他追上來怎麼辦?「我剛看到有人拿着槍。」她緊抓住王文浩的手臂,用俄語小聲說。

  身後的同伴阿加西湊上來:「你看到什麼?槍?」

  「是槍。」

溫寒說,聲音有些抖。

  她在莫斯科也見過槍,那個黑幫控制了一半城市的地方,槍並不是什麼見不得的東西。只是在異國他鄉,在喜馬拉雅山腳下,忽然看到這樣的畫面,她會覺得很恐怖。他們是來旅遊的,如果真的碰到什麼反政府武裝,怎麼應付?

  可萬一是眼花,那個喇嘛只是拿着什麼黑色的東西,而不是槍呢?

  不過因為她的這句話,幾個同伴還是緊張了,問司機能不能堅持開車繼續前行,司機指着前面已經塌陷的路,拒絕了他們的請求。幾個人下了車,都有些緊張,各自背好自己的行禮,頂着雨前行,腳步不約而同都有些快。

  溫寒幾次想回頭看,都被王文浩攔住:「這裡的確有反政府武裝,不要回頭看,也許碰到了,還能互相當做沒看見。」

  溫寒見大家如此草木皆兵,也就沒告訴他們,自己半年前在西藏見過那個人。

  幸好是在莫斯科長大,對莫斯科的黑幫惡鬥多少都見過一些,大家還不至於嚇破膽子,只是直覺性地沉默前行。

  如此走了六個小時,就已經到了首都加德滿都。

  大雨已經停了,四個人一身泥濘,走在這個遊客聚集的擁擠城市。溫寒並沒有按照司機的介紹住客棧,而是找到自己早已電話定好的小客棧。幾個人問了好久的路,走進一條狹長的石巷子裡,溫寒邊看着手裡的名片,邊對着客棧招牌,終於最後停在了角落裡。

  她告訴眾人:「應該就是這裡了。」

  阿加西鬆口氣:「我要洗個熱水澡,我要重新活過來,」她邊說,邊去搭溫寒肩,「你會不會看錯?不過看錯也好,讓我把七八個小時的路這麼快就走完了。」

  溫寒伸手,推開客棧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