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 - 第1章

繞樑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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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這一天是農曆六月初八,陽曆七月二十八,這一天是入伏的日子,是個炎熱難熬的天氣,莫憾生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腦子眩暈了一下,她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她有不太嚴重的低血糖,高溫的天氣下她總是有暈眩的感覺。

  眼前是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昨天夜裡有一場雨,路面很乾淨,荒郊野外的,馬路的周圍瘋長着半人高的蒿草,水蒸氣從路面上蒸騰而起,肉眼看去,光線在那裡有些扭曲發散,這一天不是探視的日子,周圍空曠而寂靜,身後的鐵門「咔咔」合攏的時候憾生拖沓着邁出了腳步。

  憾生是個女人,這一年她27歲,在身後的這座河北省某縣監獄服刑了5年,這天是她出獄的日子。

  憾生是個個子挺高的女人,入獄前她有些肥胖,五年前她被警察帶走的那天穿着短袖白襯衫,一步裙,當時是最流行白領女人的打扮,她入獄這五年沒有人來看過她,如今出獄了還是只能穿五年前的衣服,只是這衣服如今穿來卻明顯的大了好幾號,衣服還行,裙子穿着卻老是往下掉,她走了兩步,開始的時候還往上提提,後來看腰的地方卡在胯部也掉不下去也就隨它去了。

  一條小馬路通着三公里外的國道,前後無車無人,天氣太熱,憾生在太陽底下烤着,埋着頭往前走,這條路的盡頭和國道相連,上了國道就可以有中巴坐,中巴車可以把她帶回B城的市郊,然後再花兩塊錢轉一次車就可以回家了,憾生的思維簡單,低頭走着腦子裡只考慮着這件事情。

  視線所及的地平線上,恍恍惚惚的出現兩個小黑點,穿過發散扭曲的光線看去有些不真實,等着慢慢的走進了,才看出原來路邊停着一人一車。

  車是好車,保時捷的卡宴,人也如車一般耀眼奢華。

  憾生走到跟前,抬頭看着站在車前的人,佟夜輝這人在青少年時期是個竹竿一樣的瘦長身材,瘦的身上好像沒有掛二兩肉,就是一張臉好看,劍眉星目,懸膽鼻,膚色白淨,唯一有點不好的就是天生了一張薄唇,是個薄情的面向,比起五年前他壯了很多,臉上的五官好像又長開了一些,寬肩,細腰窄臀的,透白的襯衫下隱見憤張的肌肉,這人真的長成個男人了,憾生如此想着。

  車前的男人站在路邊,雙手叉腰一直迎視着憾生走近,他個子很高,站在那裡頗有氣勢。

  看着憾生走到跟前,兩人對視幾秒男人牽動着英俊深邃的五官露出個笑容:「憾生。」

  憾生想這人怎麼能笑的這麼從容,心底一股粘稠的血腥之上下陣翻湧,她緊抿着嘴唇,看着男人無話可說。

  這個時候憾生在想:如果自己是個男人,那她與眼前這人應該是有刻骨深仇,可她是個女人,女人和一個男人的糾葛中摻雜了愛情,恨就模糊了,而愛卻會是一把犀利的刀,絞的她血肉模糊苦不能言。

  憾生九歲的時候認識的佟夜輝,他們一起度過了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在過往十幾二十年的時間裡,憾生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這個人的身上,是真真的全部用在了這個人身上,她人生中最好的部分,能給的和不能給的她統統都給了這個男人。

  憾生覺得自己挺賤,像碰見如今她這個局面的,哪怕做不出惡語相向,就是但凡有點骨氣的最起碼也應該繞道走開,可她在牢里琢磨了這男人五年,她捨不得就這麼走開,但要她張口跟這人說點什麼,張口之間喉頭卻是啞的。

  就在憾生認真的看着眼前的人的時候,佟夜輝往前迎上一步,滿臉輕鬆的笑容開口道:「憾生,我來接你,我們先上車吧。」

  憾生其實就想好好看看這人,她已經五年時間沒見過這人了,和記憶中的出入很大,對比着眼前的相貌,過往的很多鏡頭翻江倒海的從記憶中冒出來,她沉浸在某種恍惚的情緒里,但男人忽然上前的一步打破了她的幻想,忽然在眼前放大的一張面孔讓她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稍稍的怔忪中她緩慢的側身繞過佟夜輝走了出去。

  佟夜輝從見面伊始就小心的觀察着憾生,他是做好了來還賬的準備的,當他決定要還賬的那一刻,就開始設想他們的見面,在一段為數不短的是日子裡,他反覆的思考,想象,每一種可能他都演練過,如今這局面也沒走出他的設想,他伸手就抓住了與他插身而過的一隻手臂,臉上堆砌起最自然的笑容,語氣也是不卑不亢的和煦:「憾生,有很遠的路讓我送你回去吧。」

  憾生僵着身子往前掙了掙,佟夜輝加大手勁不放手,憾生有很多年不愛說話了,她做不出來歇斯底里的掙扎叫囂的矯情事,晃眼看見路邊有一塊磚頭,她想都沒想就扯着胳膊就彎腰撿了起來。

  磚頭撿到手,憾生扭身看着佟夜輝,剛才還平板着的一張面孔,就着彎腰轉身的瞬間,就變了一番模樣,眼裡積滿了淚水,五官皺在一起,一臉的痛苦。

  佟夜輝沒有阻止憾生彎腰去撿磚頭,他以為憾生撿磚頭應該是要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定定的站在那裡,沒打算放手平靜的做好要受一板磚的準備,可憾生轉頭間眼眶裡的淚水,讓他心裡一顫,還沒能有所反應的時候,憾生手裡的板磚就「砰」的一聲砸在了她自己的腦袋上。

  眼淚和着鮮血從眼角一直落到下巴,最後凝成一滴一滴的滾落到乾淨的路面上,左邊的視線里一片血紅,憾生眼裡透着恨意,她是在恨自己,本來磚頭拿到手的時候,她的意識還是要往佟夜輝腦袋上砸去的,可到了最後一刻,她還是下不去手,她下不了手只有轉過來傷自己,她覺得自己窩囊透了,她恨自己。

  幾乎貼身而站的一男一女,時間和空間仿佛在他們周圍凝固,佟夜輝因為太過的震驚,臉上反而不見什麼表情,憾生沒有多少的眼淚,兩行淚水湧出後,眼眶就乾澀了,她看男人還不放手,低頭又去看左手上的磚頭,沒等她再有動作,右臂上的手勁就鬆了,她沒什麼猶豫的揚手扔掉手裡的板磚,轉身就走。

  荒涼的馬路上,一前一後的走着兩人,憾生低着頭,走的不快,眼睛看着腳下的方寸之地,仿佛注意力都在走路這件事情上,神情格外的專注,額頭上的血沒有很快止住,傷口一點一點的往外滲着血,可能是胸口提着一口氣,她沒有暈眩的感覺,只感到傷口一陣一陣的刺痛,其實這些年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能這樣保留點尊嚴的走着自己的路,她覺得自己挺有出息的。

  佟夜輝不敢靠的太近,跟在憾生後面大約離了兩米的樣子,如今這局面已經超出了他能控制的範疇,他走不得,也靠不近,他覺得這應該就是憾生想要的,所以他要配合着她,他欠她的,不管她要怎麼折騰他只能配合着她。

  走到大路上的時候,憾生襯衣的前襟染上了半片的血跡,額頭一片血糊的,臉上的血已經被她用襯衣袖子擦乾淨了,但看着也是嚇人的。

  岔道口有村民支着遮陽傘擺的小攤,曬得脫色的大傘下面擺着個冰櫃,賣些飲料,礦泉水雜食什麼的,憾生走過去,從腰間掏出個黑色的小塑料袋,解開袋子,拿出十塊錢向賣東西的中年婦女買了兩瓶礦泉水和兩包餐巾紙。

  大抵是因為這條路通向監獄,賣東西的女人也是個見多識廣的,接錢給東西的時候,一副雷打不動的淡漠樣子。

  憾生接過水和紙巾,轉身走開一點距離,背對着馬路蹲下,擰開水瓶子開始清理傷口。佟夜輝一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他的眼前只看得見她佝僂的背影和一節晃動着的細細的手臂,這樣的憾生看着很是單薄的可憐,他的心裡有點犯堵。

  佟夜輝有剎那間的恍惚,身體的反應也跟着有些遲鈍,當憾生清理了傷口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依然盯着那個她蹲過的位置,直愣愣的看着那裡。

  地上留下一灘水跡,幾張帶着血跡的紙團,或許從不被人重視,但曾經乾淨過,雪白的顏色沾染上了觸目的鮮紅,癱軟在那裡,成了垃圾,不知為什麼佟夜輝聯想到了憾生,那被他親手糟蹋了的整個青春。他抬眼望去,只得憾生的一個側影,單薄的身影,佝僂着脊樑,肥大的衣服,腰間不倫不類別着個塑料袋,渾身上下充斥着落魄,已經說不上個美醜了,那是一個人生脫軌了的人,一個走到邊緣的人,佟夜輝忽然覺得窒息,他張開嘴卻覺得呼吸困難。

  從郊縣回到市區,坐了兩個小時的中巴,又倒了兩次公交車,期間悶熱難當,佟夜輝已經有些年頭沒有搭乘過普通老百姓的交通工具了,一通折騰下來,領帶歪了,頭髮濕了,高溫蒸出一臉的油光,形象毀了不少。

  相比憾生這一路卻要從容很多,上車下車,雖也擁擠炎熱,臉上卻沒有露出難耐的神色,她一身的血污招來不少側目但始終寡淡着一張臉,沒有什麼窘迫的表情,佟夜輝一路護着她,雖有時身體也接觸過,但憾生並不需要他的呵護,身體偶然貼近時既不躲閃也不也無不耐,面無表情的如陌生人一般。

  折騰到臨近傍晚,他們回到市區里一個老舊的小區,小區房屋老舊,所有的建築都是四五層的像火柴盒一樣灰撲撲樓房,這裡佟夜輝再熟悉不過,他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小區,房前樓後歇息着不少乘涼的老人,孩子在樓群間瘋跑尖叫,正是小區里熱鬧的時候。

  憾生他們的出現讓搖扇的嘮閒嗑老人們都停下了動作,張嘴呆愣間臉上無不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們一路走過去身後留下一片竊竊私語。

  佟夜輝知道身後的人們都在說些什麼,憾生在這裡長大,但名聲卻不好,小時候是個瘋傻的丫頭,本來就不太討人喜歡,長大點了卻偷了她媽的養老錢貼補給一個男人,離家多少年最後把自己折騰進監獄了,這是他們知道的但卻不是全部,憾生從來都是傻的所有的惡名最後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從進了小區憾生就沒有抬起過頭,佟夜輝從後面看她的後背似乎又佝僂了幾分。

  沿着一條直路走進小區裡面,憾生在一棟樓前的一家食雜店停了下來,店子門口支着一個簡易的攤子,擺着一些瓜果蔬菜,她揚着不高的聲線朝裡面說:「給我一斤雞蛋,兩把掛麵。」

  裡面有個大嗓門應道:「等着啊,給你撐了出來。」

  片刻的功夫一個胖胖的女人提着雞蛋掛麵出來,看見門口的兩人明顯一愣,她顯然是認識他們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就掛不住了,憾生低着頭,幾乎囁嚅着又說:「我還要幾個西紅柿。」

  女人陰沉着臉,撐了柿子,收錢遞東西,憾生低頭接過來,默默的轉身走了。佟夜輝在後面立着,像一個看客,他默默的看着,壓抑着卻伸不出手。

  樓道里髒亂灰暗,牆上布滿了各種小廣告和大腳印子,扶手上根本沒有下手的地方,一抹一手灰,爬到四樓,憾生在左手邊的門前停了下來,她依然動作緩慢的拿下腰間塑料袋,從裡面找出兩片鑰匙開門進屋。

  佟夜輝本來還怕憾生會把他關門外面,看她開門還往上趕了兩步,誰想憾生進門後,卻是敞着大門沒有一點要關上的意思,他在門口停了一下也邁步走了進去。

  第二章

  屋內一股帶着灰塵的悶熱氣息,裡面昏昏暗暗的只見一點點的光影,兩室一廳的房子裡每一個房間都掛着厚重的窗簾。

  佟夜輝進門的時候憾生剛好在拉客廳的窗簾,「唰」的一聲響過後帶起一陣塵土飛揚,不知是否是疲憊讓她的反應遲鈍了,兜頭蓋臉的灰塵中她竟然都不知道躲,傻呆呆的看着窗戶里投過來的天光,最後被嗆的咳嗽了兩聲才慢慢的轉身避了開去。

  屋內陳設簡單,十幾年前的裝飾,一套老舊的皮質組合沙發,一個個頭碩大的電視,顏色暗沉的電視櫃茶几各一個,窗台下一張掉了漆皮的木質搖椅,進門對着牆下有一個香案,牆上掛着一張女人的黑白照片。

  憾生在屋子中央緩慢的轉了轉身,四下里看了看最後把目光投向牆上的照片不言不動的看了半天。

  佟夜輝一直站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她,他發現憾生的所有動作都是緩慢的,思維和動作連接間的有些遲鈍。

  憾生盯着牆上的照片看了一會,然後慢慢的走到香案前,點亮了桌上的兩根蠟燭,又抽出三根香點燃,細香平舉倒胸前,憾生抬頭看着照片,照片大概是女人三四十歲光景的時候照的,短短的頭髮,一張圓潤的臉盤,笑得溫柔而溫暖。

  憾生有一些哽咽,照片中的女人是她媽媽,兩年前她最後見到她媽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地方,她沒見到她媽的最後一面,最後見到的就是這麼個香案和這張照片,兩年前她站在這裡的時候沒有哭,也沒有要落淚的衝動。

  憾生從小跟她媽不親,她媽四十多歲才得了她,但她這個老來得的女兒她媽似乎養的不太上心,只要不凍着餓着,其他的都隨她去了。

  憾生從小沒有爸爸,她媽也從來不跟她說她爸,小時候從鄰居的閒言碎語中,她知道她爸生活在南方一個大城市裡,是個有錢人,她爸和她媽是中國最早那批做生意的人,那年月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暴富的人,聽說他爸媽沒下海之前感情挺好,兩人都是中學老師,恩愛是出了名的,就是一直沒有孩子,後來他們有錢了,孩子也有了,她爸卻在外面有人了,然後她的家就散了,那些都是憾生兩三歲時候的事,她還是個吃奶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憾生她媽活了六十五歲,走的時候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疾病,發病的忽然,沒受什麼罪,據她當時的管教說,她媽到醫院的時候也不是沒得治,但手術費要十四萬,她媽就沒治,在醫院停了三個多小時就那麼去了。

  當時四鄰街坊都以為當年憾生偷光了她媽的養老錢她媽才沒錢治病,就那麼乾耗着去了,當時憾生也是那麼覺得的,但最後在交代後事的時候管教給了她一個信封,裡面她媽給她留了一封信和一個存摺。

  她媽的信簡單的只有兩句話,「我這後半生過的陰鬱,望你能恣意生活。」排頭是女兒兩字,存摺裡面卻有着整整的兩千萬。

  憾生她媽死的時候很有錢,她是故意要死的,在憾生的記憶里,她媽這人平時是個挺開朗生活積極的人,四鄰八方的都走動的勤,跟誰都笑眯眯的,有個社區活動什麼的她次次都不拉下,生活也特別有規律,早上的晨練晚上跳舞颳風下雨都不中斷,常年沒事還喜歡報個旅遊團,中國的五湖四海她走了一個遍,她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她媽怎麼就要去死吶。

  憾生開始不愛說話也就是從那年接過她媽給她的那個信封以後的事,她媽在信里叫她女兒,在後來的兩年裡,她恍恍惚惚的想明白,她媽大抵是要告訴她,她當年偷她的錢的事她根本就沒有跟她計較,那兩句話讓她琢磨了兩年,後來也明白她媽是把她當姑娘的,也是惦記着她的。

  憾生隔着兩年的時光再站在這裡的時候,想着她們母女間的種種隱晦的感情,忽然眼睛就濕了,她的眼淚留晚了很多年,但最後她也還是明白了。

  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好,憾生心裡對她媽說:「媽,我回來了。」一陣委屈的心酸頂的眼淚又要出來,她媽要是還活着她們估計也是處不好的,但她死了,憾生反而到覺出了莫大的委屈。

  憾生插好香,提着在樓下買的掛麵雞蛋去了廚房,佟夜輝這才走了進去,他站在剛才憾生站過的地方也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佟夜輝跟憾生的媽媽不熟,從小就老躲着她,他覺得憾生媽媽的眼神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婦女不一樣,小時候憾生跟他們混在一起的時候,每次見到她,她對別人都很和善,唯獨看他的眼神時時都是高深莫測的,就是對着他笑也都是隔着一層,好像在告訴他你想什麼我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招,他那些哄騙人的小花樣在這個女人面前都使不出來,他不喜歡她,甚至是忌憚她的。

  但是在對待這女人的後事上佟夜輝也是欠着憾生的,佟夜輝有個不成器的父親,他媽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跟別人跑了,他爸不知道是因為他媽跟人跑了,受了打擊還是自己本身就有問題,佟夜輝懂事的時候他爸就成天泡在酒罈子裡。

  佟夜輝的爸爸一天難得有清醒是時候,佟夜輝在他身邊的日子過的艱辛,但再怎麼難過,他的酒鬼爸爸也是把他養大的,五年前他爸胃出血忽然不行的時候是憾生一天天守在醫院裡,最後他爸走的時候也是憾生一手操辦的,他就在最後下葬的時候露了一下臉,不是他不孝到了那個程度,而是那個時候他和小五正瘋狂的在轉移公司賬上的資金,那時候檢察院,稅務局都已經開始在外圍查他們了,他事先得了消息,給他收拾局面的時間就那幾天,當時憾生是他們那個貿易公司名義上的法人代表,他和小五把她瞞的滴水不漏,等他爸咽氣了,下葬了,憾生也進了看守所。

  佟夜輝的爸死的時候,憾生從頭守到尾,而憾生的媽去世的時候,佟夜輝是隔了半年才知道的,佟夜輝自己知道真要說起來,在他人生的每一件大事上他都是欠着憾生的。

  恭恭敬敬的上好香,佟夜輝抬頭看了看照片中的女人,他小時候總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想如果現在憾生的媽媽要是還活着他應該敢和她對視了,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隔着往日的歲月當年的有些事佟夜輝也大概看明白了,他當年之所以怕她,大概是因為她早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怕也是早就預料到了他和憾生如今的結局。

  兩年沒有住人的屋子到處都布滿灰塵和鐵鏽,憾生在廚房裡洗洗涮涮半天弄出了一碗雞蛋面,佟夜輝在外面不知該幹什麼,也走不得,只好把沙發擦出來干坐在客廳里。

  憾生端着面從廚房出來,就着剛才佟夜輝擦沙發的摸布擦了擦茶几,坐下來,目不斜視的開始吃麵。

  天氣熱的讓人難挨,憾生面前的那碗面雖紅黃璀璨的引人食慾,但也是熱氣騰騰的,她好像不怕熱一樣,吃的格外專注,眼睛盯着面碗,挑起筷子也不吹吹就直接往嘴裡送,吃的鼻尖都是汗,後背也是一片水印。

  在佟夜輝的印象里憾生是個馬虎急躁的人,說話快,吃東西也快,她以前做什麼事情都大大咧咧的很張揚,還喜歡丟三落四的,身上好像有一根神經要比別人遲鈍一些,她身上總是有很多缺點,沒有女人的溫柔和細緻,佟夜輝從來都是看不上她的。

  現在的憾生坐在那裡吃麵,她的動作之間好像少了一些連接而顯得很遲鈍,她很專注,吃的很慢,從這些小動作上佟夜輝看出憾生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知道監獄那種地方,是個讓人脫胎換骨掉層皮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憾生在裡面的幾年變成了什麼樣子。

  吃完面喝乾淨最後一口湯,憾生端着碗又回了廚房,這回她在廚房裡很久沒出來,佟夜輝在客廳看見她洗好鍋碗後就又開始徹底的收拾起了廚房,那麼一間小小的廚房狹窄而悶熱,她蹲在地上一點點的摳着瓷磚上的污漬,衣服都濕透了汗水順着下巴往下淌,但她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難受,表情很專注,神色很恬靜也似乎忘記了這屋子裡還有一個人。

  佟夜輝靜默不動的凝神看了憾生許久,憾生一直專注於眼前的地磚沒有分出一絲的眼神和神智。

  這樣的氣氛,佟夜輝感覺有些坐不住,他是個心思能深重的人,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眼光里閃爍了一下,忽然就長身而起,他走進廚房在角落裡找出掃把,拖布,回身出來解下領帶塞進褲袋裡,挽起袖子在屋子裡大搞開了衛生。

  第三章

  佟夜輝從小就是個能忍,能藏的住事的人,他心裡的情緒很少能從臉上看得出來,兩室一廳的房子有七八十個平方,屋裡沒有空調,雖然外面已經天黑了,可卻沒有一絲涼意,三個房間他挨個掃一遍再拖一遍,很快就汗出如漿,他早些年吃過苦,可從發跡後卻是一直養尊處優的,曬了一天已經曬透了的老房子,熱的就像桑拿房,很快他額頭上滴下的汗都要把眼睛糊掉了,就這樣他臉上還是什麼也沒露出來,擦完了地又一頭鑽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和廚房一樣都是最難清理的衛生死角,佟夜輝在裡面洗刷的一絲不苟,等他終於覺得滿意了,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有點要虛脫的感覺了。

  外面的客廳里亮着一盞小燈,像是專門為他留的,廚房裡的燈已經熄了,他拖着步子走到沙發跟前,一下子癱坐了下去,這一天折騰的,他真的是累了。

  坐着休息了一會,窗戶外面送來一陣一陣微薄的細風,終於有了那麼一點涼快的意思,佟夜輝覺得舒服了一些,他覺得自己勞作了許久,可窗外依然時不時的傳來孩子奔跑尖叫的聲音,有點鬧不清現在是幾點了,抬起手腕來一看發現原來才不過剛剛過了九點。

  屋子裡靜悄悄的,仿佛籠罩着一層靜謐滯緩的氣息,佟夜輝扭頭四處找着憾生,老房子的格局簡單,客廳一堵牆直對着兩個臥室的門。

  兩個臥室里都黑着燈,佟夜輝沒在憾生原來的臥室找到她,她那張原來的單人床上空着一張光床板,另外一間臥室里有一張大床,上面鋪着涼蓆,憾生就睡在上面,衣服也沒換,肚子上搭着一條毛巾被縮成一團掛在床邊上,要掉不掉下來的樣子。